所謂千穿萬穿馬屁不穿,能殷勤的地方一定不能省。


    二郎抱著胳膊看戲,又好氣又好笑,直慶幸自己沒攬下這個麻煩活計。


    杜若自小是個不見黃河不死心的執拗性子,必要扭住這個問題問個沒完,把整晚搭進去也在所不惜。他看大哥抓耳撓腮的著急勁兒,出於兄弟情誼笑嘻嘻解圍。


    「天潢貴胄,我們尋常老百姓哪裏認得誰是誰,都是人上人罷了。」


    那人已收了架勢,接過一卷滾軸徐徐展開,低頭念了一遍祝禱聖人安康天下太平的官樣文章,原路踱步而下。


    杜若隱隱有些失望,低著頭沒出聲。


    二郎問,「妹妹怎麽了,嫌這王爺不大方?」


    杜若燦然一笑。


    「二哥哥,咱們往前頭逛逛去吧。」


    回到延壽坊已是快二更天,夜色深重,月明星稀,一行人嗬欠連天,拖著疲疲遝遝的步子越走越散漫。坊內不似往日安靜,隱隱有宴飲打鬧之聲,但嘈雜都是浮在麵兒上的,底下還是深沉的靜謐。


    杜若睡意全無,舉步走在頭裏,提著一盞兔子燈沿街張望。蘇家二子似哼哈二將緊緊跟隨。坊內多是五六品的人家,兩進三進巴掌大的院子。


    這樣的規模,單是一座忠王府,大約就能住下四五十戶。


    臨街的宅院為求喜慶熱鬧,幾乎家家門上都挑著花燈,不同於外頭大街上豪奢之家的誇耀顯擺,這些燈多做的小巧玲瓏,樣式也簡單。可是在清冷的月光底下,一朵朵昏黃暖和的軟融融的光團反而營造出更勝方才的溫馨甜蜜的氣氛。


    蘇郎官道,「前日某聽禦史台的年兄說起,開了年,惠妃娘娘要替壽王擇兩個妾侍,好大陣仗啊,忙得宮闈局腳不沾地。聽聞京中官宦人家,但凡家中女兒有幾分顏色的,都有內侍上門探看過。」


    蘇家大娘子插口。


    「如今媒人學得也精乖,打聽到誰家有內侍上門,便知這家女兒絕色,單等落選了立時先下手為強。嘖嘖,可惜我家這個——」


    蘇家元娘子聽得分明,咬著嘴唇,挽住杜蘅的手微微發顫,杜蘅裝作不知,扯她去看道旁一家掛的《巧媳婦回娘家》的走馬燈,附耳殷殷囑咐。


    「往後我嫁出去,不在延壽坊住,要見妹妹就難了。」


    「那有什麽,我去尋姐姐就是。」


    杜蘅羞澀地微微擰著脖子瞧了一眼墜在身後的兩家長輩。


    「你也不小了,婚事應當有個打算。你家大娘子滿心記掛大郎二郎的事,隻怕耽擱了你。」


    元娘子頭先已聽杜蘅隱隱說起前事,深深引以為戒,忙不迭點頭。


    杜有鄰正側著頭詫異地問。


    「咦,這等宮闈秘事不過小節爾,禦史台也要詳加訪查嗎?」


    蘇郎官是個性情板正絕無藏私的人,當下義正辭嚴道,「底下人抱怨的厲害,從前花鳥使得意的時候,攪和的東西兩京烏煙瘴氣。這幾年因惠妃娘娘得寵,才消停些。不知怎的又鬧起來了。某悄悄說與你,這趟明麵兒上說是替壽王選,也有人說其實還是獻給聖人的。」


    ——獻給聖人?


    韋氏心裏頓時打了個突,擔憂地瞧向杜有鄰,便覺得袖子底下的手被輕輕捏了捏。


    「替聖人選可不是作孽?聖人縱然英武豪傑,畢竟年歲大了呀。某想著不至於,少年夫妻老來伴,況且惠妃娘娘伴駕多年——」


    杜有鄰笑道,「這點子柵欄還紮不緊麽?」


    杜蘇兩家都是主母獨大沒有妾侍的人家,人口簡單明晰,杜有鄰生的斯文俊朗,又是個綿軟和順的性子,蘇大娘子向來有孺慕之心,在家舉著竹管敲打郎君時,常掛在嘴上推崇『隔壁杜郎官家大娘子真真兒有福氣』。


    當下蘇家大娘子便捂著嘴嗬嗬笑,熟稔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韋氏。


    「可不是,幾十歲的人了,還納什麽妾侍,老不修!」


    韋氏尷尬地笑了笑。


    兩家在路口分開,蘇家兄弟倆殷切地揮手作別,這邊廂榮喜籠著棉襖揉著眼睛開門迎接,眾人魚貫而入,紛紛回房。


    獨韋氏駐足,攔住杜若在正院兒門口,邊打量她邊皺起眉頭。


    杜若膚色白淨,麵龐柔艷嫵媚,穿什麽衣裳都不難看,但是這身茜紅襖裙剪裁寬鬆,紋樣簡單,加上梳著小女孩兒家的倒垂雙環髮髻,較平日更加清甜可愛,對蘇家兩個直眉楞眼的傻小子來說,簡直就是軟萌的陶俑娃娃。


    相比之下,端莊秀雅的杜蘅失於木訥,天真膽怯的蘇家元娘顯得笨拙。


    ——她就不能收著些?


    杜若笑的春風燦爛,「阿娘有何事?明日再說吧,女兒困得很了。」


    「站好!」


    韋氏向來見不得她吊兒郎當的輕慢樣子,板著臉道,「你與蘇家兩個兒子從小認識,從前從未見你對他們假以辭色,略有親近,今夜為何一口一個大哥哥二哥哥?平白叫的人牙酸。」


    「阿娘是嫌女兒惹麻煩嗎?」


    杜若眉毛都沒動一下,嬉皮笑臉地彈著指甲。


    「今夜女兒確實孟浪些,恐會惹出他們的非分之想。不過,倘若蘇家大娘子當真上門提親,阿娘打算以何理由拒絕呢?說女兒年紀還小,正該用功讀書?或是,說阿姐才要嫁了,小女兒留著承歡膝下,多耽幾年?」


    韋氏暗暗咬牙,知道這丫頭是成心拿話堵她,不悅道,「虧你是個養在閨閣的姑娘家,媒人還沒上門,自己怎能一口一個『提親』?你學學你阿姐的沉穩羞澀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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