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儇本來隻是驚得張大了嘴巴,等母親告訴她事實後,她驚得連張大嘴巴的力氣都沒了。


    “母親,是真的?”她有些迷糊了。


    李氏沒好氣的說:“要不是真的,你父親怎麽點頭的?”估計連自己的丈夫都會懷疑幾年前自己到底是安了什麽樣的心,才給倪之尋了個如此不堪的媳婦。


    謝儇不好再說什麽。


    之後李氏又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小女兒身上,從通房說到懷孕,從庶長子說到太婆婆,謝儇像一條上岸的魚,嘴巴翕動著卻發不出聲,沉默地盯著母親那不停張張合合的嘴,眼神更加黯淡了。


    李氏說教夠了,看女兒懨懨地,一點精神氣都沒,又十分心疼道:“那庶長子你也不必太在意,靖安侯府再沒規沒距,總不會教你抱養過來。等你將來生下兒子,就什麽都好了。”輔國公一日是首輔,靖安侯府就絕不會造次。


    生下兒子......


    所有人都要她生下兒子。


    謝儇疲倦地笑笑,便起身告辭,走得半點不留戀。


    李氏還念叨著要給她去廣濟寺求子,對她的離去不甚在意,秋日的景致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失了夏日的聒噪,恬靜又安詳,靖安侯府的園林再精雕玉琢,到底比不上國公府的渾然天成,質樸雋秀。


    謝儇漫步在開滿石榴花的小路上,心思仿佛沉在波瀾不驚的水中,漂浮不定。


    自家的園子,碰上謝倪之半分不奇怪。


    謝儇性子活潑,又是金尊玉貴的嫡女,和幾個兄長玩得很不錯。謝倪之對這位打小就明媚漂亮的妹妹很喜歡,便微微一笑,和她打招呼。


    謝儇早知道二哥話不多,打起精神說道:“妹妹先恭喜二哥了。”


    謝倪之挑了挑眉,露出幾分意外。


    謝儇笑道:“那位林姑娘天生的美人坯子,我都想捏一捏她的臉。二哥喜歡,就等著喝喜酒了。”填房進門,即便不大宴賓客,稍稍地擺幾桌酒水是必要的。


    “你見到了?”謝倪之沉默寡言,人倒不笨,立刻明白這是在相看了。


    “自然。”


    謝倪之有心想問出點什麽,又覺得既然嫡母都上門相看了,成功的可能性已經大大提高。


    謝儇望著抿著嘴、眼神卻發亮的二哥,不知想到什麽,笑容有點心酸。她道:“母親和姐姐雖說對林姑娘的家世出身不大滿意,但考慮到二哥的心情,加之父親已經點頭,這樁美事應該成了。”


    她的聲音難得這般溫柔,含著一縷歆羨,吹平了謝倪之有些忐忑的心。


    他神使鬼差來了一句:“也不知她願不願意。”


    即便知曉兩家門第之差,由不得林舒窈自己做主。可謝倪之是自己相中的人家,總想這姑娘也對他有一點好感,起碼不反感跟他天長地久。


    謝儇卻撲哧笑了,難得脫去了近來的沉靜之色。


    她索性道:“二哥要是這般不放心,母親說要給我去廣濟寺求子,幹脆那天我把林側妃和她那寶貝妹妹約出來。廣濟寺香火好,人來人往,見個麵不妨事。”


    那處的放生池就極好,不論男女,都不招人眼球。


    謝倪之大約是真上心,對這種離經叛道的事竟然不反感,還感激地點點頭:“有勞儇兒了。”


    可能是自己的婚姻已經無力回天,謝儇作為善良的孩子,慢慢適應了這種死氣沉沉的生活後,開始為身邊人的美好生活努力了。


    “母親出門肯定要準備車馬,你稍稍留意下馬房的動靜就知。具體消息,我到時會安排人和你身邊的小廝接洽。”謝儇做事素來爽快,立刻敲定了。


    謝倪之點點頭:“行。”


    謝儇衝著二哥笑了笑,召回在不遠處摘花的丫鬟,預備收拾收拾回侯府去了。不等她轉身,謝倪之又喊住了她,看著模樣,有些猶豫不決的。


    她問:“二哥,怎麽了?”


    謝倪之打量她好久,才道:“儇兒,那世子對你似乎不太好。”


    這句是肯定句。


    謝儇的神情倏地沉了下來,一言不發地盯著謝倪之。近來,她接受了太多這種目光的洗禮,自以為是的同情和理解,同仇敵愾的指點和教唆,以及憐憫、諷刺、幸災樂禍,慢慢地,習以為常後,她的心也就慢慢涼了。


    謝倪之看她神情不好,倒放鬆下來,道:“二哥站在你這邊,名聲要緊,可也不能拿一生去賠。”


    輔國公府沒有和離大歸的女兒。


    靖安侯府沒有休棄離異的媳婦。


    朱門錦繡,豪門大宅,這是大家都默認的常規了。


    母親和姐姐成日教導她早日生下兒子,不是沒有考慮她的心情,而是現實擺在眼前,總是學會妥協,然後在夾縫裏讓自己有一絲喘息的空間,比起在世俗裏頭破血流,不死不休,不如日以繼夜地磨去自己的棱角,變得圓潤而通融,保護好自己。


    可她,實在......不願意。


    不過一些無關緊要的妾室和庶子,不過一個不體貼不溫柔還性子暴戾的夫婿,多少女人流了一輩子的眼淚也掙紮著過來了。


    她憑什麽有豁免權來說不。


    生在謝家,作為嫡女,沒有資格說不。


    “二哥,你都明白的呀——”明白我為什麽不能離開,明白母親為什麽眼睜睜地看著女兒受磨搓,還一個勁兒地慫恿我給這樣的人家生兒子。


    謝倪之難得露出一縷溫和,輕聲道:“明白歸明白,哪天儇兒你回家,二哥親自來接你。”


    二哥的話溫潤又帶著幾分堅決,宛如秋日裏一簇簇金燦燦的光。


    謝儇聽了太多違心的話,驟然聽到這句,不免鼻頭發酸。


    她笑得有點難看,道:“我知道了。”說完這四個字,她便扭頭匆匆離去,沒再多作停留,如母親所言,輔國公府再好,可你終究是靖安侯府的媳婦了。


    世事半點不由人,謝儇一直都懂。


    她沒有辦法去忤逆母親,唯有以沉默來應對。


    明明都是為她好的人,明明都是替她著想的親人,可謝儇這半年來還是心痛地麻木。今時今日,難得有人肯任性地替她講出這句話。


    臨近側門,謝儇慢慢放緩步子,用衣袖輕輕拭了拭淚,平複下躁動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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