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莊的日子輕快地宛如一彎小溪,澄澈又明朗。


    連林七許這般沉穩安靜的性子都不時唇角含笑,心思開闊,如果不是顧念到即將去滇南受苦的寶貝弟弟,或許她的日子會更快快活一些。


    靖安侯府對於此次‘發配’明麵上並沒有什麽刁難,倆人在朝堂上碰著也風平浪靜,沒有大打出手過。昌平伯府對於自家這個外孫顯然不太上心,明明隻想著低調做人,卻還是被推上了風口浪尖,林七許不禁會想,死了也蠻好,至少不必拖著惡名聲連累一族的男女在婚嫁上備受歧視。


    好心態、好心情都止於見到弟弟的那一刻前。


    鄉野田間的石子路邊總能看見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生機蓬勃地,絢爛多姿地,嬌氣地點綴在烈日炎炎的盛夏,卻始終逃不過枯萎衰敗的宿命。林七許正立在窗前,擺弄著那束從農婦手中買來的野百合,乳白色的喇叭花微微舒卷著,潔白又芳香,微風吹來,便是一陣若有若無的清新。


    直到屋外的響動大起來,她才抬眼一瞧。


    竟是其琛,踏著大步從院門邁進。


    烈日當空,一路駿馬飛馳,後背兩鬢早已被汗浸透,其琛平複下心境,整了整淩亂的衣衫,望著倚在窗邊的姐姐,隻覺經月不見,一切物是人非。


    院落收拾地纖塵不染,廊下奴仆恭候,環境安逸,姐姐看著嫻靜又白皙,似乎又變美了許多。


    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便是其琛的精瘦和黝黑。


    雖說夏天的太陽毒辣了點,雖說當差巡夜的確辛勞……


    可林七許還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別的地方。


    夏日微暖,林七許的笑充滿柔情。


    “快進屋吧。”她的眼迅速滑過其琛黑了幾分的臉龐,掠過弟弟略有空蕩的褲腿和腰帶束得更緊的腰部,一顆心揪得愈發緊了。


    屋中布置一如往昔,令人愜意又放鬆。


    林其琛灌了一杯茶,稍有粗魯地抹了抹唇邊的水漬,大大咧咧,全無昔日翩翩少年郎的清秀和溫吞。


    林七許看在眼中,一字不發。


    “是姐姐托的睿王吧?”


    不止是容貌,連聲音都不複之前的清爽,含了些難以容忍的沙啞,仿佛一塊上好的瓷器莫名摻和進了一粒粗糙的沙礫,令人聽之煩躁。


    林七許皺了皺眉,又親自拎起茶壺斟了杯茶,輕輕推過去。


    “再潤潤嗓子吧。”語氣中不免夾雜著幾分心疼。


    林其琛默不作聲地接過,一飲而盡。


    “你拚成什麽樣了,竟連身體都不顧了。”林七許深深吸了口氣,又溫柔地為弟弟把發絲撫到耳後,雙眸打量著他消瘦的臉頰。


    林其琛的眼深沉如夜,黑得望不見底。臉頰的肌肉抽動了動,抿著的嘴唇輕微開合,轉瞬又吞咽下去。一臉欲言又止、特別討打的模樣。


    “這般躊躇不安,是為了謝儇?”


    林七許看不慣弟弟吞吐猶疑的樣子,索性直接點出。


    她看著其琛的臉白了兩分,注意到弟弟衣袍上的兩片葉子,一邊順手摘去,一邊火上澆油道:“楊映莫非察覺了?”


    然後,林七許看見她的弟弟麵色瞬間慘白,白如厲鬼,慘絕人寰。


    “那你就更應該離謝儇遠遠地,每天在人家的丈夫跟前晃,不是時刻提醒著楊映,謝儇對他的不忠和背叛嗎?謝儇會過得更慘的。”林七許聲音輕柔地宛如冬日白雪,一片一片,冰涼地灑在其琛的心口上,剜心地發涼。


    林其琛幾乎嘶吼著,表情悲傷到猙獰。


    “是我先認識她的!明明是我先遇上她的……”他咬著牙,滿嘴充斥著血腥,宛如一頭受傷失控的野獸,聳動著削瘦的肩,垂著曾經高高的頭顱,極力忍著眼中的淚。


    一隻溫涼的手撫上他近乎凹下去的臉龐,輕軟地摩挲著。


    “其琛。”林七許含著無限感慨,道,“對不起。”


    “你離開京城吧……外麵的世界很大,外麵的人很多,足夠多到忘卻一個不屬於你的女子,雖然她真的很好。但是你這樣作繭自縛,苦了自己不算,還害死了謝儇。你莫非要逼著她去死麽?”林七許溫聲細語地一字一句道,衣裳淡淡的紫藤蘿香一縷縷地浮動著,她緩緩捧過弟弟的腦袋,企圖用自己的心來安慰遍體鱗傷的其琛。


    林其琛埋著頭撲在姐姐懷中,聞言大力搖著頭。


    林七許的手撫著他不斷起伏的背,撫過他殘留著汗漬的脖頸,撫過他依舊濕漉漉的背,便仿佛可以撫平他內心傷痛的心。


    “謝儇她很堅強,你離開京城對誰都好。”


    比起之前不斷鼓舞著弟弟不要放棄,林七許不得不改變對策。靖安侯府不是普通人家,這樁婚事是太後敲定的,板上釘釘,這種大戶人家一般而言,即便丈夫身死,也不會容許寡婦歸家再嫁的。謝家作為第一公侯之家,既有嫁入皇室的女兒,想來對姑娘大歸這種事,也是沒有什麽包容心的。


    “真的對謝儇好嗎?”


    林其琛哭得差不多了,立刻收住了淚,猶疑不定地問。


    林七許眉毛一抬,話鋒一轉:“你離開京城,別的不惦記,倒就惦記著謝儇嘛。”自個兒這弟弟,真是癡情。


    叫她做姐姐的,情何以堪。


    林其琛猛然抬頭,麵上浮現出一點尷尬之色,撓了撓頭皮,嘿嘿一笑:“姐姐,不是的。這不還有你呢。”


    鼻子通紅,眼眶旁殘存著一分濕潤,好在從死胡同裏拐出來了。


    林七許最擔心的,還是弟弟不管不顧的偏執和堅持。


    其琛還在乎她這個姐姐,真是太好了。


    “人生很長,會有很多變數的。你要相信你自己,滇南平叛是建功立業的好時機,不論為了我為了你自己,都要踏實去做。”林七許努力使弟弟的思想放在一些正經事上,繼續給他洗著腦,“比起貧家學子,平頭百姓,你的起點已經很高了。不要辜負了那麽好的人脈,也不要辜負皇上待你的器重。”


    這樁事能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楊映沒敢捅破這層窗戶紙,歸根到底看的就是聖上的三分薄麵。


    到底,這是樁醜聞。


    “不過,楊映他,你不得不防。”是個男人就忍不了的。


    林其琛微垂的眼同樣劃過一道狠色,麵上不動聲色地應下:“知道了。姐姐一人在京城也要當心才是。我生怕楊映對我鞭長莫及,不好追究,直接把氣撒到你頭上去了。”


    林七許心底無所謂地一笑,弟弟所言估計不大可能,畢竟府中就有個現成的出氣筒,楊映沒直接來殺你,就是把所有的怨恨都發泄在謝儇身上了。


    這句話,林七許沒敢和弟弟講。


    稍一聯想,她生怕弟弟提著刀真的去靖安侯府拚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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