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出戲,該停了。


    她一個唱了這樣久的獨角戲,可以謝幕了。


    果不其然,太後出聲道:“林側妃,你也累了吧,快入席歇著。既然證明了真話儀的效用,想來流言也不攻自破了。”為了轉移眾人視線,太後側首對皇帝道,“月氏送來這般寶貝,皇兒可要賞使臣些許?”


    小皇帝乖巧點頭,看著因被太後剜了眼而瑟瑟的皇後,心情愈發喜慶了。


    “來人,賞東珠一斛,如意一對,並黃金百兩。”


    “臣,謝陛下賞。”


    後來的事,就很溫情平常。林七許安安靜靜地用膳,時而同惠和與親菱搭上幾句話,大多時候她都垂著眼,低著頭,隱在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慢吞吞地填飽肚子。


    隻是,沒有人會再忽略她了。


    連攝政王都不動聲色地讓宮女為她添了菜。


    榮太妃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還有底下那些亂七八糟的視線、目光,打量的、探究的。


    和她有何幹係?


    都是些局外人而已。


    宴席還要用很久,她卻已然乏味。榮太妃隻微微顯露了些疲態,林七許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陪太妃回宮,好逃離這喧鬧繁華的重華殿,她一點都不想在這邊懷念……死去的孩子。


    一邊品味著精美的膳食,觀賞著華服舞女的盡情表演,一邊在心痛著孩子。


    麵上偏生不能露出一分來,尤其在她說不怨怪之後。


    很多人都以為她可能忘了吧,釋懷了吧。因為遺忘,因為上位者的撫恤和體貼,所以作為妾室不能選擇怨恨,沒有辦法報複,隻能選擇釋懷。


    林七許相信,這幾乎是所有人的自以為是。


    很多時候,連她自己都信了。


    林七許生怕自己在宮宴上哭出來,當著攝政王的麵悲痛地不能自已。當著王妃的麵時刻提醒著謝氏你曾害死過一個孩子,當著所有人的麵展現自己的懦弱和無能。


    所以,要趕快走。


    去一個能哭的地反,好好哭一場。


    然後回到王府。繼續做那個溫和的林側妃,繼續過波瀾不驚的日子。


    榮太妃注意到她唇角微動,麵部肌肉格外不自然,又一味地垂著眼,心疼之餘格外配合著林七許。向太後請了罪,由著林七許慢慢離開了目光炯炯,燭火通明的重華殿。一同離去的還有幾位太妃,紛紛讓相熟的晚輩作陪,往後宮行去。


    “撐得住吧?”榮太妃關切道。


    林七許狼狽地點了點頭。


    榮太妃撫慰地拍了拍她的手。


    可顯然,壽安宮亦不是什麽清淨地。相伴回宮的靜太妃是早先約好了一起守歲的,膝下育有兩位長公主,在宮中倍有體麵。靜太妃越氏心性素淡,因殿上一應變故多瞧了林氏幾眼,言辭溫和:“倒是個心中有數的。”


    靜太妃出身川蜀名門。與楊昭的外家忠武侯府同出一支,平時來日雖不多,但楊昭這孩子與她投緣,平素小輩裏就肯多關照她些。今日自然陪在身邊,楊昭同樣好奇地見了幾眼林七許,但到底已嫁作人婦,不比以往跳脫了。


    楊昭抿嘴道:“那隨國公夫人的臉色真是差。”語氣中略有幸災樂禍。


    看不慣裴氏的真不止一兩家。楊昭亦有玩得好的姐妹入宮為妃,被太後皇後兩人聯手打壓地險些快沒了人樣,怎能不痛恨?


    兩位太妃年長持重,皆沒有說話。


    剩下的林氏同樣惜言。不過微微頷首。


    以至於林七許和楊昭往承華門去時,一路上兩相無言。要說楊昭對林側妃的映象,大概全部來自於這兩年京城沸沸揚揚的流言,時而從旁人嘴裏說來的隻言片語。以及初次聽聞時謝儇氣得扭曲的臉。


    “你這般回護王妃,極力撇清小產與她的關聯。不過人家的妹妹不見得領你這份情。”楊昭不知何意地說起來,神色張揚又生動。


    林七許看了她幾眼,若有所思道:“渭郡王妃,您但凡提及靖安侯世子夫人,也就是您的大嫂。雖然其言不善,但不難看出你們間的感情…不,糾葛很深。都應該珍惜啊。”


    楊昭聞言不免發怔。她不禁脫口而出:“謝儇很討厭你的!”


    “她喜歡我很有用嗎?”林七許望見宮門處燈火闌珊,有弟弟極力眺望、緩步走來的身影,不由得心底一暖,按捺住拾掇好的慘淡心情,微笑道,“想來郡王爺也在等您一同回府,我先告辭了。”


    說完,也不等楊昭反應,揚起臉來往弟弟處行。


    宮牆巍峨,幽長的巷道鋪滿青石板,仿佛永遠都沒有盡頭。林七許捂著慢慢冷卻的獸皮手爐,平視著宮門前恍惚閃動的人影,不願去想有多少人注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正當平穩心神時,發間突然微動,她抬眼一看,天上下起了零星的雪珠子。


    “主子,快些走吧,馬車上暖和些。”素昧平生的小宮女好心道,隻以為林側妃走不動路,更加用力地攙扶著她的臂膀。


    林七許幹脆停下腳步,道:“大約今日天冷,膝蓋有點舊傷。還是走慢點。”


    “喔。”小宮女懵懂著點頭,愈發謹慎地扶她,嘴上還道,“主子可得當心,膝蓋上的舊疾千萬馬虎不得,昔日奴婢家中的祖母也是舊疾,一到冬天便疼得不行……”


    一路上絮絮叨叨地,林七許倒也不嫌煩,時而應和兩句。


    宮門近在咫尺,林七許顯然感受不少人的炯炯視線,赤裸而飽含探究。已有人影三步並作兩步地上前來,落入眼簾的是弟弟夾雜著牽掛與擔憂的麵龐。


    森森寒夜,雪子飄零。


    點滴溫暖足矣。


    “宴會既已散了,你快點回去罷。大過年的,可惜姐姐沒法陪你。”林七許習慣性地為其琛整了整衣領。


    最後半句含著不少辛酸。


    林其琛孤身一人住在榆槐巷的宅子裏,僅管衣食不缺,仆役忠懇,可年節時分終究過於冷清,連個守歲之人都沒有。


    大抵是今夜被勾起太多悲傷,林其琛此時鼻尖酸酸的,說不出半個字來。


    “好些人看著呢。”林七許小聲道,“明天你自可過來,今夜先去吧。”大年初一拜動走訪是尋常。


    的確,宮門處留著不少人,其中除了攝政王府的車馬,也不乏其他碰巧了的王公貴族及有幸賜宴的朝中緊要官宦。


    林言軒本想等著兒子,沒成想剛瞧見林其琛的身影沒幾秒,人群就好一陣騷動,連輔國公府車架的簾子都微微動了動,原是林氏出來了。


    被勾起無數回憶的可不止林氏等人,林言軒亦沉浸在過往裏無法自拔。


    他恨恨咬了咬牙,半個字未說,扭頭就走。


    這一幕剛好落在謝秉文的眼中,老謀深算的一代國公爺,幾乎同時發出了輕到極致的歎息。


    林氏,還是繼承了其父曾經的…


    敏慧與練達。(未完待續。)


    ps:生平第一次被打賞,心中感慨萬千。


    順便說下一月份的更新,不出意外每天會有四千字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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