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七許告誡皇後的一番話雖壓低了聲音,但仍有離得近的,耳力好的有心人聽得八九不離十。左棠牽掛父親,此時也莞爾一笑:“姐姐膽子好大。”


    左夫人未曾言語,但眼中頗是讚譽。


    胡氏為相伴禦駕的夫婿默默祈福,見皇後重新神氣起來,籲了口氣:“咱們這兒,沒個位高權重,資曆深的人。我真怕,大家都亂作了一團,導致出了更大的差錯。皇後,其實最適合不過了,隻剛才那副神情,沒想到她也是個色厲內荏的。”她看著林氏,不無可惜之色,林氏若非出身所限,名聲所累,又何嚐扛不起來呢。


    皇後恢複往昔的雷霆之色,宮人仍有餘悸,當起差來不敢有所怠慢。最開始的人心惶惶、手忙腳亂似是一場雨後彩虹,虛幻又驚人魂魄。


    “大家各自回去約束好下人。安靜地等消息便是,不用慌張。”皇後本想留下林七許,兩個人,好一起拿個主意。


    林七許又是自謙又是自憐:“妾身是什麽身份,沒的又叫人說三道四了。皇後隻當憐惜妾身罷。”


    被她驟然說起身份,皇後除了想起她一塌糊塗的名聲,還有攝政王寵妃一事,目光攸地一沉。


    “既如此,你也回去歇息罷。”


    林七許這才功成告退,嫋嫋娜娜地出了中營大帳。


    皇後有自己的顧慮,她又怎會沒有。


    午後烏雲如潮,劇風四下猛竄。一場醞釀多時的暴風雨即將來臨,卻為援救搜捕帶來了極大的困擾,況且還有賊子在旁虎視眈眈。


    攝政王壓根沒回營地,衣袍處沾著不少血跡,神色陰沉如墨。


    大雨如注而下,衝開了血色斑斑的山林岩石,將悶熱一掃而光。整片山林,都隨風搖擺,簌簌作響,似是在歡迎這場久違的甘霖洗禮。


    “圍場邊戒嚴的士兵,已紛紛入林尋人。”高昀灰頭土臉,負責斷林滅火的他對這場從天而降的大水感激異常。


    眼下不是斥責之時,攝政王眉頭緊鎖,道:“負責援救的是哪幾路人?切記,哪怕慢些,萬萬不可鬆懈大意,放了賊子入內。”


    高昀連連讚同,疾風暴雨裏的聲音竟是那麽輕微:“渭世子的騰龍衛,與陛下最熟,沿途循著暗號找去。謝公子也分帶了一波。其次兵力,便是當地衛所調派的士兵,由裕王的三公子領頭負責。其餘重騎兵,不宜入內,且不通此道。剩下的一小撥禁軍守著山下的女眷。”


    “女眷如何?”攝政王輕輕一掠。


    高昀努力回憶著:“渭世子,隻見了皇後一麵,匆匆交待了情況,然後便攜著其餘的衛士,匆匆趕回救駕。應該安全無虞。”


    攝政王靜默不言,雨水滑落臉頰,隨手一抹才道:“行宮那邊,穩著些。還有太後和有孕的妃嬪,別驚到了才好。暫且瞞著。”


    “王爺放心,那處的人都很妥帖。”高昀哀歎,避暑遷駕,已經分散了一部分兵力。狩獵紮營,男女兩處,都要保護,又撥去半數。而後圍獵,追求輕裝簡從,一步步地削下來,難怪讓賊子得逞。


    搜救援引,不是幾個時辰能好的事。


    風雨大作,樹木森森。


    整片山林由外及內,皆是火把通明,熱火朝天的景象。攝政王繼續聽著下屬的回稟:“衛兵調來一萬五,由最近的參將與守備統領。”


    “既如此,沿封鎖線沿途搜索。估摸著最晚明日正午,也能翻遍山林了。”


    那人見王爺神色疲困,殷勤道:“外頭雨勢大,王爺進去避雨歇息吧。但凡有什麽動靜,皆會有人稟報。”


    攝政王,淡淡搖頭。


    帝蹤不測,他何來心思安寢。


    夜來風冷雨涼,漸漸地,有些冷意意漫上疲乏的身體。攝政王終聽著下屬勸解,進了暫時搭起來的帳篷小憩片刻。


    與此同時,急雨如注。


    山腰處一顆蒼鬆挺拔的柏樹,驚雷一劈,枝葉一陣嘩然,散出股濃烈的焦味。枝幹已折,後怦然倒地,濺起一地泥濘,飛濺到謝信之黏著發絲,微微蒼白的臉。


    他驚愕不已,盯著橫臥的粗壯樹枝,麵目在一道道閃電的照映下格外猙獰,森然又難以置信。


    皇上體弱,哪裏淋得了這樣的暴雨,遂躲在一處凹陷處避雨,可眼瞧積水愈深,便打算另尋規避之處,不想天降橫禍,旁邊樹木臥倒在地,橫亙在其間,沉重又巨大,隻謝信之一人爬了上去,連挪都沒有法子。


    “還有人上的來嗎?”謝信之就著枝幹留下的空隙大喊,急切又空洞,伴著風雨聲,悠揚地傳開在樹林間。


    他們一行人護著皇帝衝出重圍,又被殘餘賊子追殺,損兵折將不少,一同避雨的還有十來位衛兵,留到這會兒,各個皆是拔尖的精銳。可再強的士兵,也抵不住身乏力盡,空腹打鬥一整天的巨大消耗。


    強弩之末。


    有人回應著:“您再等會,等去探路的那批歸來。一起挪開這玩意,就好了。”


    急雨如注,視線也是模糊的。謝信之一人在上頭,林間嘩嘩作響,夜裏聽著仿若孤魂索命,嗚咽淒厲。這種種孤獨無依的淒徨,簡直快將這十七歲的少年郎逼瘋,隻能時不時地舀些水出來,省得裏頭水漫金山。


    一國皇帝,沒有壽終正寢,沒有戰死沙場,居然被一池雨水淹死,傳出去,也是貽笑大方,百世傳頌的荒唐事。


    “皇上,您還好罷?!”


    旁人不知,謝信之曾作過伴讀,與他朝夕相處,同衣共食,最清楚他的身子。哪裏經受得住這狂風肆虐,大雨澆淋的。不快些回去,等著那群無能的東西,也得把命交代了。


    皇帝的嗓音在雨夜裏聽來格外…柔和無力:“信之,放心,朕吃得住。”


    就這聲音,謝信之也絕對不信。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雨水衝刷著泥濘而下,隨著斷枝殘葉,碎石瓦礫,撞擊在一處。他清晰地聽見了東南方一陣軍靴踢踏響,人數不少,還有不敢肆意喊開的尋駕聲。


    謝信之眸中精光一閃,他們皆是吃過虧的人,生怕賊子宰殺搜尋士兵,喬裝改扮,混入行伍謀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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