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她直至日暮時分,夕陽西斜。榮太妃頗是喜她談吐舉止,心底極為可惜,命人賞了不少上乘禦製物品,和禮佛的沉香手串,小葉紫檀佛珠等,琳琅滿目地,裝了一箱子。


    “太妃既不嫌棄妾身字跡平庸,這卷《長阿含經》,妾身義不容辭。待抄寫完畢,定進宮與太妃一起研讀。”林七許恭敬如前,並未有一絲驕矜之色。


    榮太妃流露出些不舍之色,倒讓一旁靜立的燕喜對這林氏再次刮目相看,太妃笑道:“若你得空,不嫌禮佛無趣,時常進宮來便好。”


    “妾身明白。”林七許溫婉地笑,屈膝行禮後,扶著燕喜的手緩緩離去。


    伺候數十餘年的陶姑姑親自沏了茶遞給榮太妃,道:“老奴瞧著,這林氏,言談舉止都很妥當,僅管謹慎小心,卻也未曾露了怯,很是難得。”


    榮太妃看了她一眼,道:“你何時也說得這般隱晦了。她呀,我瞅了一下午,真是心思縝密,做派端莊。有時,明明是句逢迎諂媚的話,從她嘴裏一說,竟也堂而皇之的大方。你說奇怪不奇怪?年紀輕輕地,佛理竟悟得這般通透,好似我白活了這樣多年。”


    陶姑姑隻笑,不作他言:“總歸,太妃是碰上了個合心意的。以往那尤姬也抄過經文,可遠沒有這位用心思,字跡亦多是不如。”


    “尤氏福氣好,既得寵愛,哪來的心思修身養性。林氏,不得王爺青眼,王妃亦是麵上情,家族丟棄,沒有法子,不得不另辟蹊徑。”榮太妃對這些小心思一清二楚,可不都是當年的她們玩剩下的。


    陶姑姑輕輕捶了捶太妃的肩膀,道:“也是太妃仁慈,肯給她這般機會。”否則,世態炎涼,拜高踩低,林氏的日子有得罪受。


    榮太妃輕歎:“可惜了。”


    暮色掩映,餘暉灑在皇城,愈發顯得宮宇靜穆巍峨。車軲轆緩緩行駛在道上,林氏扶著手腕上太妃親手戴的奇楠沉香手串,沉思不語。她是識貨的人,這奇楠沉香,極為名貴,每年出產不過幾兩,觀其成色,聞其香味,便知乃其中翹楚。


    燕喜見她手上多了串佛珠,賠笑問道:“這可是太妃賞的?”


    “是的。”林七許陪著太妃禮佛半日,何止心累,身體也疲軟酸乏,每說一句話都得揣摩上幾個呼吸,太妃這樣世事洞察,怕是瞞不過她的一點心思。


    燕喜心下對林氏又多了些敬畏。能討得太妃歡心,看著沒什麽,其實實惠處兒多了去。否則從最初的寧側妃,到如今的尤姬,何必巴巴地親手謄寫佛經,到頭來,還是這林氏,悶不吭聲,卻默默地用心,得了太妃青眼。


    即便尋常人家,若有妾室得了婆婆歡喜,正室也得高看一眼。


    何況是最講究尊卑禮數的皇室,王爺對太妃可十分孝順。


    回府後自要向王妃回稟,林七許朝正院處行去,踏進院落,看見廊下一溜靜候的奴才,燕喜打起紅氈麵簾,她略一俯身,鑽進了內室。


    攝政王與王妃正閑話家常,氣氛融洽。她行禮後,王妃問道:“此行可還順暢?”


    林七許靜靜答:“太妃和藹可親,妾身受益良多。”其實從燕喜的神情便知,任誰都沒曾想到太妃會留她用膳,後又一道禮佛。


    而攝政王處理完緊要政事,午後才回府,略一詢問,才知這林氏竟未回府,本想著又是出了什麽簍子,沒成想,這林氏,倒對了母妃的脾胃。


    “林妹妹手上的這串佛珠,瞧著倒眼生。”王妃眼尖,扭頭對王爺道,“臣妾若沒記錯,惠和皇姐曾孝敬過母妃一串一模一樣的。”


    攝政王聞言亦瞟了過來,林七許褪下手串,上前奉上。


    “確實不假。”他遞上林氏抄寫的佛經,也不過表些孝心,若林氏對佛道真有感悟,能陪母妃說上幾句,再好不過。


    王妃摩挲了半晌,遞還予林七許,道:“莫辜負太妃一番好意,既是賞你的,你好生珍重。”


    “是。”


    “母妃還說了別的嗎?”攝政王難得含了笑意,問道。


    林七許低頭道:“妾身資質駑鈍,所幸於禮佛上略有感觸,過些時日,待妾身將《長阿含經》謄寫後,再遞進宮去。”


    攝政王與王妃互看一眼,均從對方眼中捕捉到了意外之色。


    王妃驀然一笑,道:“母妃禮佛虔誠,你既入了母妃的眼,抄寫佛經盡量用心,侍奉太妃時,更要謹慎周全。”


    林七許應下一連串的是後,因晚膳臨近,王爺自打發她出來了。


    沉香榭內的燕竹佩玖等人,幹巴巴地急了一天。還是不久前,伴著豐厚的賞賜,從燕喜姐姐處知道了主子今兒入宮萬事順遂,太妃也頗有垂憐。過了一炷香左右,林七許方緩緩歸來,眾人又是一番恭賀歡喜,不必多提。


    自此往後,林七許一月內倒有十天半月的陪伴太妃,多是晨起入宮,黃昏時分回府。僅管王爺不曾踏足過沉香榭半步,但再無奴才敢小覷於她。因著榮太妃的青眼,她第一次出席了王府的宴會,正是大地回春,百草權輿之時。


    踏進二月仲春,政績考校已然開評。述職、調任的官員陸續進京,變著法子地鑽頭覓縫,長袖善舞,這場攝政王府主持的春宴,可謂熨帖了不少人的心肺。


    “你說,昌平伯府的姑奶奶前日便回京了?”林七許正伸展玉臂,由著宮人更衣配飾。


    燕竹道:“千真萬確。聽下人說,趙夫人攜了嫡長子前來,意欲說親。因昌平伯夫人是尤姬的姨母,故而今日宴會,也會一同出席。”


    林七許坐於梳妝台前,注視著銅鏡裏隱約又清瘦的麵龐,心底凝聚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怨氣與憤恨,身在王府,受盡多少委屈,吃盡多少苦頭,連孩兒都……


    她不忍去想,拚命喘了大口氣,仿佛被人捂住嘴巴,胸腔發脹地疼痛。


    之所以不爭不搶,不尤不怨,是因為深切地認清一點,攝政王府不曾虧欠她一丁半點。


    反而,她抹黑了王府不少,添了若幹笑料。


    她用力抹去眼睛裏雪亮的恨意,不欲讓它們被他人窺見。


    趙芷萱,林言軒。


    還有聲勢正紅的昌平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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