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瀝瀝地下了一整天,直到司馬黎打了第九個嗬欠時,雨才漸漸停了。


    她答應張春華幫忙,一是為了維護司馬懿的安全,不使曆史跑偏;二是……她需要司馬懿欠她一個人情。


    不論扶月如何,她在名義上都是曹操的人。如今她突然出了事,曹操不可能不會懷疑。要麽懷疑司馬懿殺人滅口,要麽認定張春華是個妒婦。或者說,這兩種假設同時成立。


    然而,曹操又是信任郭嘉的,隻有郭嘉才能打消他的疑慮。


    她不能讓曹操的人發現扶月之死的真相,如此才能助司馬懿有驚無險地渡過這一難關。


    有關柳城的夢魘總令她不安,她在心底裏直覺此事與郭嘉有關。或許她能求司馬懿幫上忙,可是他又不會無條件地幫她。


    如今,隻能先幫他瞞過曹操再說了。


    她與張春華一直忙至深夜,才將扶月埋好。近日一直下雨,即便泥土翻新了,也看不出差異。


    “若是旁人問起,盡管說是我將她虐待至死的。”


    而非一刀斃命。


    張春華額上一層薄汗,她看著扶月的埋骨之地,口吻僵硬。


    扶月的死因亦是一個疑點,隻能掩埋。


    司馬黎在心底歎了口氣,腰酸得很。


    模糊的月色下,張春華似乎不動聲色地瞥了她的腹部一眼。


    這道目光令司馬黎沉下了心思,疏離道:“夜已深,嫂嫂早些休息,我先回房了。”


    她說罷,也不等張春華回應,先一步離開了這是非之地。


    回房的路上,她還抬頭向外瞥了一眼天色,皓月依舊被一層薄雲遮著,近乎滿月。


    郭嘉說他月中之前定能回來的。


    司馬黎伸手撫了撫隆起的腹部,經過今日這一折騰,也不知道肚子裏的孩子還能安穩否?若是被郭嘉帶回來的醫生診出她沒能安生養胎,怕是免不了孩子爹的一番責怪。


    念及至此,她回去後故意睡到第二日的正午才起床梳洗。


    用過早飯之後,又特意去了司馬懿那裏刷了個臉卡。


    扶月不在了,這裏又沒有其他的婢子,更衣煮藥等雜碎瑣事,都得張春華親手操勞。司馬黎去時,張春華並不在房中,隻有一個司馬懿躺在床上一動不動。


    他的病,裝得愈發真了。


    “春華與我說了,”司馬懿動了動頭,轉向她所站立的方向,一口諱莫如深:“為什麽?”


    “沒有為什麽,我幫你瞞下了這樁事還不好?”司馬黎走到床前坐下,順手拿起一碗床邊的藥,還是燙的,想必是張春華不久前才放在這的。


    她拿著勺子攪了攪,睨了麵色蒼白的司馬懿一眼,笑道:“你若是想讓我告訴郭嘉也無妨。”


    “你若是說出去,也要先考慮考慮你肚子裏的孩子吧。”司馬懿不為所懼,垂目掃過司馬黎的腹部,倒是與張春華昨日的眼神如出一轍。


    她的身份不如扶月那般好處理,可並不代表他們沒有殺人滅口的心。


    司馬黎算準了司馬懿不敢動他,手下舀起一勺熱氣騰騰的湯藥,就要往他嘴邊送去:“是你取我的命快,還是曹操取你的命快呢?”


    一口熱湯被硬塞進司馬懿口中,燙得他皺起了眉。


    司馬黎也無意將他徹底惹毛了,畢竟日後還要指著他幫一次忙。


    “你夫人呢?”她放下藥碗,隨口問道。


    “燒飯。”


    府裏沒有下人了,就連生火做飯之事,都落在了張春華的肩上。


    司馬黎略微思忖一瞬,如此說來,她的夥食也要這位嫂嫂承包了。


    她這般想著,最終等來一碗鴿子湯。


    鴿子湯有益於中風病患,卻是孕婦的毒藥。


    且不說司馬懿一點病沒有,這鴿子湯她都是喝不得的。


    司馬黎拿著湯匙,攪了攪漆碗中的濃湯,也攪碎了她映在碗中的麵容。


    ——“鴿子看似溫順平和,但它也可以殺人呐。”


    早年間司馬懿重複過的話,突然在耳邊重現。


    她還記得那是司馬懿初見張春華的情景,他聽到張春華這樣一句話,還匪夷所思了許久。或許,現在司馬懿已經知曉這“鴿子可以殺人”的含義了。


    這碗湯喝下去,雖不見得一定會滑胎,也會把她好一頓折騰罷。


    司馬黎坐在案邊,瞥著不遠處的一對夫婦。


    張春華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一勺一勺地喂著司馬懿吃飯。這往後的幾年裏,她都要這麽假意伺候著司馬懿了。


    司馬懿收回視線,隨意夾了兩口醃菜與米粥一同吃了,突然有些懷念在徐州時,吃過的陳登親手做的醃魚。


    也不知那家夥如今過得怎樣了,怕是如浪子進了逍遙窟一樣快活吧。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幾口飯,張春華端著空碗走了過來,又舀了一碗鴿子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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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姑不喜這鴿子湯?”張春華的餘光瞥見她一動未動的湯碗,不經意說道。


    “她不喜。”一道清越之音自門前響起,卻不是屬於這房中任何一人的。


    司馬黎聽見這道聲音,眸中之光忽而一亮。張春華見著她這反應,不須回頭也知是誰回來了。


    近十日未見郭嘉,司馬黎等得心都不知起伏了。


    他和走時沒什麽兩樣,隻不過眼底多了一片青影,大概又是趕路所致。


    郭嘉手上提著兩個紙包,濃鬱的烤肉香隨著他愈走愈近,香氣愈來愈濃。司馬黎一聞就知,他又買了燒雞。


    他與張春華互道問候之後,又去床邊探視了一眼病懨懨的司馬懿,笑道:“托主公的恩澤,嘉帶回來一位名醫,特地為仲達診治一番,下午請他來可好?”


    司馬懿眼皮一抬,正欲開口,即被司馬黎一聲喚堵了回去。


    “奉孝。”她喚了一聲,引得郭嘉回過頭來,見她咬著唇,似是麵色不好。


    甫一回來就丟下懷有身孕的妻子,轉而去慰問大舅子,太過分了。


    郭嘉以為她身有不適,三兩步走回來將人攙起,話風一轉,柔聲詢問:“先教名醫給你看一看?”他說著,不露聲色地看了一眼桌上的鴿子湯,又使餘光瞥了眼麵色如常的張春華。


    司馬黎靠著他點點頭,讓他帶著自己回到臥房中,把司馬夫婦留到一邊不管。


    “若不是主公,恐怕還請不到這位名醫。”郭嘉送她回去的路上,與她閑聊了幾句,司馬黎聞言,不禁妄加猜測道:“司空該不會是教你把名醫綁來的吧?”


    郭嘉心虛地笑了笑。


    “若是無事,我們便快些回去吧?”司馬黎拉了拉他的衣袖,軟聲央求道。


    她的確不想繼續留在這裏了,郭嘉也是知道的。


    “好,”郭嘉應得很幹脆,比她想象得還要容易些,他將她向自己懷裏攬了攬,溫聲道:“主公也說要我快些回去,他會換別人來繼續看著。”


    “司空要出征了?”司馬黎被他扶到床上躺著,拉起被子問道。


    曹操要麽準備出征,要麽打算出征,否則也不會著急找郭嘉。


    郭嘉聽了她的問話,眉深深皺起,歎道:“前些時候我不在,主公便應了劉備的請求,把他放出去攻擊袁術了,文若也不曾阻攔。”


    這無疑是縱虎歸山呐。


    郭嘉一直主張把劉備殺了,即便殺不得,也要把他禁在曹操眼皮子底下,不給他做大的機會。隻是不曾料想,劉備僅抓住他不在的短短幾日,及時自動請纓,帶著人馬追擊袁術去了。


    不僅如此,曹操還分給他幾萬兵馬,這會兒已被劉備占了徐州,將原本駐守在那裏的大將車胄給殺了。


    曹操這回算是賠了城池又折兵,虧大了。


    饒是郭嘉這般處事波瀾不驚的人,也被急得上了火。


    “我回去的時候許都正是一團糟,這才多耽誤了幾日……”郭嘉重歎一聲,剛想說些什麽,又怕司馬黎聽了勞神,索性不說了:“等我請華先生來給你看一看,若是無事就啟程回許。”


    司馬懿這回得好好感激一下劉備了。多虧他這麽一折騰,曹操也無暇來管他這個小蝦米了,最多派個小探子來盯著,比郭嘉這尊大佛好伺候多了。


    “華先生?可是名醫華佗?”司馬黎捕捉到一個人名,奇道。


    “正是。”郭嘉頷首,起身到門外,將人請了進來。


    這是司馬黎第二次見華佗了,隻不過對方記不得她罷了。


    她估摸著上次那名給她診脈的醫生誇大其詞,是聽了司馬夫婦的的指引,故意虛張聲勢,好把郭嘉調走,實則並無大礙。


    如今被華佗一看,果真無事。


    “隻要回許的路上避免勞累之苦,即安。不過祭酒回去後,就該為夫人準備生產之事了。”華佗一張口,司馬黎的心立刻踏實下來。


    名醫效應當真管用。


    “佗聽聞府上還有一位司馬二公子需要診治?”華佗站起身,拿絹帕擦了擦手,抬頭隨口問向郭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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