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登將高順的大名掛在嘴邊溜了一圈,又很快把話題切回了“正事”上,一腔熱情地邀著張遼喝酒。他這模樣倒是讓司馬黎想起數月前郭嘉來徐州時,對著陳群撒潑耍賴加勸酒的場景。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司馬黎的手不自覺地覆上小腹,被寬袖掩著,別人也看不出她的小動作。


    她坐在陳登旁邊,聽著他與張遼正值酒酣時,話都多了起來,聊得盡是當世之事,亦有徐州民情。不過張遼還是一語不發的時候居多,任憑陳登說得天花亂墜,被問及時才答上兩句。


    陳登似乎當真把張遼當成了酒友,自這天開始,他便總是邀著張遼到他家裏來,或者一同出去。看著陳登一副把酒言歡的架勢,司馬黎不禁疑惑。


    又是一日,陳登整了整衣襟,吩咐小侍去弄些酒回來,又告訴司馬黎張遼今晚會來。


    “元龍為何突然間對張都尉如此示好?”她想了想,還是問出了口。


    她知道張遼日後會歸降曹操,並且是建安年間最為威風的戰神之一,是個值得抱一抱的粗大腿。


    隻不過她不需要就是了。


    但……她家夫君的人緣是出了名的不好,因此也不欲得罪張遼,省得添亂。


    她尚且如此不溫不火,陳登就更沒理由上趕著和張遼熱絡了。


    何況他又不曉得張遼終有一天會為曹操所用,還是重用。而現在的張遼,至多不過是一枚有型的小透明將軍罷了,還遠不及陳登的名氣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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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唔,這個嘛……”陳登抬手摩挲了一下下巴,笑道:“此人可堪重用,日後可以力薦給主公。如此我又多了一個籌碼,可以到海邊為官啦。”


    “雖然呂布手下最厲害的武將是高順,隻是此人太過耿直,生性固執,不知變通,視氣節高於一切,恐怕不能為主公所用。”陳登歎了口氣,對高順這個人又愛又恨,隻怕曹操也是如此作想。


    司馬黎先入為主地認定張遼是個厲害角色,卻從未留意過現在的他處境如何,經陳登這麽一點醒,她順便將高順和張遼對比了一番,方看出差別。


    張遼的職務乃是負責全城守備,巡邏等諸多事宜,雖也是一名要職,卻無法與掌管陷陣營的高順相比。若是戰時,也輪不到張遼殺在最前方。


    他對高順這個同僚定然是欣賞並欽佩的,隻是他那沉寂的目光,又不得不令人想歪。


    至少陳登想歪了,她也想歪了。


    是苦悶與不甘吧。


    雖然現在的他還無法與高順相比擬,但他的誌向呢,絕不僅限於一城都尉啊!


    “不過,我猜若是有朝一日主公兵臨城下時,呂布依舊會派他守城罷。這是一種難得的信任,隻是這信任不僅來得有些晚,恐怕也不是他想要的。”陳登說著,向遠處展望了一番,天邊厚雲湧動,被風驅趕著愈來愈近。


    陳登“啊”了一聲,琢磨道:“又要下雨了,希望張遼不要因此而爽約啊。”


    春雨連綿。


    張遼終於還是沒讓他失望,如約而至。這個少言寡語的青年將軍,在軍中看起來並不合群,卻能和陳登這個大話癆融洽相處,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的緣分。


    他並不適合在呂布的手下效命。


    司馬黎從扶霜那回來之後,便一直老老實實地待在陳登家裏,閑著無事還學起了手工活。


    若是真的有了兒子,衣服可等不及現學現做呢。


    她先是縫了幾個娃娃練手,掛到了窗簷上。其中有一個還是比著郭嘉的樣子做的,雖然不像,可陳登一看那娃娃身上的素衣就了然了,哈哈大笑起來。


    “怎麽,你把奉孝的人偶掛在上麵,他就能快快地帶著主公趕來了?”陳登好似閑暇地將娃娃逐個欣賞了一番,嘖嘖稱奇。


    司馬黎手上還縫著一個,醒目的八字眉正貼在上麵,很快就要完工。片刻之後,她將手上這個拋給陳登,笑而不語。


    “欸,等這事一完,看我非要恢複原本的相貌不可。不怕到時沒有女子爭前恐後地嫁給我呢。”陳登將娃娃拿得遠了些,細細端詳之後又將自己揶揄了一番。


    他將娃娃掛到“郭嘉”旁邊,提議道:“再做個’文若’吧,長文也行。”


    “文若呀,有了啊。”她指了指原本放在“郭嘉”旁邊的一隻娃娃,看起來沒什麽特殊的,穿著深青色的外氅,卻無法令人馬上聯想到荀彧。


    “這不像啊。”陳登拿起來瞅了瞅。


    “你聞一聞,這個是用香熏過的。”


    陳登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地哈哈大笑著。


    她都把“大魏功臣同款娃娃”做齊了,就等他們一舉拿下徐州了。


    這樣的日子不鹹不淡地過到清明將至,陳登醃了兩條魚,端上桌津津有味地吃著。


    司馬黎沒什麽胃口,隻抱著一碗菜粥吃。起初她聞見魚腥味隻是略微不適,半碗粥教她喝了十幾分鍾,喝得一陣反胃。直到她終於忍不住放下碗疾步走出去,幹嘔了一番,漱完口再回來時,陳登已經不吃了,正站在廳外望風。


    “莫非懷上了?”他聽見聲響,轉過頭來看向她,若有所思。


    司馬黎還未想好怎麽開口,就被他道了出來,當下隻能點點頭,心中舒了一口氣。


    “給元龍添麻煩了。”她撫了撫尚還平坦的小腹,不自覺地客氣起來。


    陳登自然不在意,他讓過身子,和氣道:“這天不好,快進屋去,別涼著身子。”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的像是美人的淚水,哀怨淒婉。


    “這回又能催一催奉孝了,上次催了催,就把主公催出了許都,這次我再催一催,他們就該帶著大軍來了。”陳登也鬆了口氣,他沉思著算了算日子,一臉壓力山大。


    “這麽快?”司馬黎訝道。


    陳登轉身去找了塊絹,攤在案上,預備給郭嘉寫信。正待提筆,又放了下來。


    “我也隻是猜測他們最近該往這裏來了——先前我和奉孝估算好的日子,就是這幾天,隻不過……眼下還不能給他通信。”陳登說著,又將絹卷了起來。


    如今徐州內部暗存隱患,上下不齊,陳登近日低調了不少,更為小心謹慎。他從未與司馬黎說過其中的錯綜複雜,而她卻能猜到一點。


    這定然和她那日在街上看到的陳宮有所聯係。


    陳宮可以說是陳登蒙混呂布最大的阻礙,非常值得忌憚。往深處想一想,說不定陳宮早就認定陳登別有用心,隻是苦於搜集不到證據罷了。


    所以陳登才並沒有把握在此時與郭嘉通信。


    司馬黎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選擇了默不作聲。


    她瞥見窗外冷雨被風吹得潲了進來,遂走到窗邊,欲伸手關窗。


    “啊——”倏地,她被嚇得低叫了一聲。


    隻見窗外一片昏暗,廊下則更甚。層層樹影間有個穿著蓑衣的人,臉也被寬大的帽簷遮住,隱匿在黑暗中,正朝她站的方向走來。


    那人的裝束遠看則活像個怪物,移動的速度平穩且快,又有些不像人。


    司馬黎手一抖,“啪”地一聲關上了窗戶,還有些驚魂未定。


    “怎麽了?”陳登坐在屋裏不解其故,他疑惑地走過來,還準備推窗看看。


    “有個……人……”司馬黎糾結了一下措辭,還是不知如何定義。


    來者絕不是陳登府上的人,倒像是悄無聲息地摸進來的……


    “人?”陳登皺了皺眉,抬起手就要推窗。


    司馬黎是麵對著他的,而他則背朝著廳門。她抬眼不經意一瞥,就見方才鬼鬼祟祟的蓑衣人赫然出現在門邊,他身後是一片陰暗朦朧的雨幕,雨水順著蓑草滴滴答答地留下來,淌了一地。


    “……在你身後。”司馬黎咽了咽口水,平複下心情鎮定道。


    陳登被她說的心裏一毛,遲了一下才轉過身去,見著那蓑衣人眉頭皺得更深。


    “你們在找我?”萬分熟悉的聲音伴著笑意從厚重的蓑衣中傳出,那人抬手取下帽子,半濕的發絲貼在他的額上,有些狼狽。


    郭嘉不再看他倆,先是低下頭將蓑衣解了,看了看自己濕透的外衣,才抬起頭無奈道:“元龍可否借我一件衣服?”


    陳登:“……”


    司馬黎:“……”


    這人是想嚇死他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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