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河內之後的生活平靜無波,司馬懿還是和以前一樣宅著,每日看書修身養性,從來不覺得悶。他就這樣宅了一整個冬天,司馬黎也跟著他在府裏長蘑菇,偶爾出門遛馬望風,這期間也從未接觸到別的人和事,好比在深山老林裏過了一兩個月。


    跟著司馬懿最大的好處即是……培養耐性。


    直到一整個冬天都被他們熬過去了,她才發現了一件新鮮事。


    司馬府的一個侍人抱著一堆畫卷小步快走穿過廳堂,一不留神,險些撞到將要出門的司馬黎。“嚇!”的一聲,兩個人都被驚了一下,侍人抱著的畫卷也都散落在地上,他連忙說道:“婢子莽撞,衝撞了女君,請女君不要怪罪!”他邊說著邊撿起地上的畫卷,司馬黎安撫了他兩句,也隨手拾起一卷,好奇道:“這是什麽?”她揮了揮那卷畫。


    “回女君,這是二公子要的,正要給他送去。”侍人恭敬地答道。


    剛好她手上那卷已經被裝散,露出畫中一角,是女子的裙擺。她順勢將畫卷都開,卻見一名少女穿著素衣裾,耳飾明珠,躍然絹上。從畫上看,她的臉型小小的,用現代人的說法,是很標準的瓜子臉,遠山眉,長發束在身後,沒有梳髻,一雙鳳目平靜地看著她,寒若清潭。


    “這是做什麽?他打算選美麽?”司馬黎將畫卷收起來,想必其他的也是一些女子的畫像。侍人聽了她的吐槽,也笑了,不過還是替她解惑道:“大公子最近在為二公子準備婚事,於是便找了一些適齡女子的畫像給他看一看,選一選有沒有二公子中意的。”


    “如此,”司馬黎頷首,將侍人捧著的畫卷接過來,對他說道:“我正要去找他,便幫你把這些帶過去吧。”侍人謝過後即退下,她抱著畫卷熟門熟路地摸到了司馬懿的書房,他正窩在一角,手上拿著竹簡研讀,見她進來,也隻是抬眼看了一下。


    “仲達,這是你要的東西。”她將畫卷堆到案幾上,足有一小摞。司馬懿收起竹簡,站起身朝她走來,隻開口說道:“在府上,即使隻有我們兩個人在,你也要喊我兄長。”


    初春時,天氣還有些寒冷,她早已走到一邊拿起一隻小暖爐暖手。聽到司馬懿的命令,禁不住在內心腹誹:即便是以她現在這具身體的年齡來算,也要比司馬懿大上兩歲,卻一直裝傻扮嫩這麽多年,也是蠻拚的。


    她抱著暖爐不動聲色地看著司馬懿將一卷卷畫像展開,他每看一幅隻需要匆匆掃過幾眼,也不細看,看完便放在一邊不再理會,也沒說喜歡哪個,不喜歡哪個。


    終於,在他將全部畫卷看完之後,麵無表情地坐回原處,她才忍不住好奇問道:“挑好了嗎?”


    “你當真以為我挑了哪個,便許給我哪個嗎?”他重新拿起竹簡,順帶瞥了她一眼。


    “那,看來這事還是’長兄’做主了。”她點點頭,然後見司馬懿繼續專注著看書,沒有一點想要理會她的欲.望。


    她口中的“長兄”,即是司馬家的長子,司馬朗。這個從孩童時期便被人廣為誇讚的青年才俊,暫時負責掌管司馬家在河內的一切事務,就連包辦司馬懿的婚事,也是被他們的父親授意的。比起前方仕途一派可觀的司馬朗來說,司馬懿已經默默無聞了十幾年,隻有談及司馬家的兄弟們時,他才會被搬出來作比較。


    “自古老二皆苦逼。”她想到這裏,不禁喃喃念道。奈何司馬懿的聽力一項敏銳,他抬起頭看向她,皺眉道:“你說什麽?”


    “沒什麽。”她笑了笑否認道,隻是想說:司馬懿生命中第二個貴人,就是一個和他有類似遭遇的倒黴孩子,而且那個人也剛好排行第二。


    她把手上的暖爐放下,站起身,正準備離開。司馬懿卻在這時開口了,他語氣淡淡地說:“有時間可以去結識一下張縣尉家的幼女。”


    “張縣尉?”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疑問道。


    “溫縣縣尉張汪。”


    聞言,她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繼續問道:“你說的可是張春華?”


    這回,司馬懿舍得抬起頭來看她,說道:“你認識?”


    “不認識,”她坦言道,“隻是剛才一不小心看了她的畫像。”剛才在廳堂被她拾起的那卷畫,絹布角落裏寫的名字,就是張春華。她想了想,終於還是問向司馬懿:“看來你已經有了中意的人選,但……隻是憑借畫像?”


    “我見過她,去年,”司馬懿放下竹簡,又拿起一卷新的,繼續邊看邊說道:“她救了一隻病鴿。”


    司馬黎不經思索也知,他不是一個會被善良所打動的人。她問道:“之後呢?”


    “那賣鴿子的人問她為什麽要救,她隻說’有一隻鳥停在南皋之上,三年不動,借此安定意誌;三年不飛,但一飛即衝天;三年不鳴,則借此觀察人們的準則’。那賣鴿子的人聽了並不明白,說’可它隻是一隻鴿子啊’,”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像是和他講述的賣鴿人一樣疑惑,繼續說道:“她隻說,鴿子看似溫順平和,但它也可以殺人呐。”


    司馬懿皺了皺眉,說道:“我倒是一直想問問她,鴿子如何殺人。”


    這個問題,司馬黎也答不上來,她楞了一下,後知後覺道:“鴿子……不會就是你在後院養的那隻吧?”


    司馬懿的後院的確養了一隻白鴿,她還曾好奇過他幹巴巴地買了一隻鴿子回來,隻擺在那裏觀賞,也不知是何用意。


    “嗯。”


    失語過後,她留下一句:“我知道了。”便踏出門去了。


    府門前已有一匹小驪駒等著她,騎馬這項技能是她最近才學會的,每天出去溜幾圈算作打發時間。


    她翻身坐上馬背,思忖了數秒,打算今天順道去張府看一眼,隻是馬兒還沒開始跑快,一道素色的身影便從她身邊向後掠去,她皺了皺眉,以為自己看錯了。


    “籲——”她終究還是拉住了韁繩,調轉馬頭原路返回。不出一會兒,郭嘉的身影便出現在她視野中。他站在原地沒有動,見她調頭回來,他遙望著的表情也漸漸染上淡笑。


    她策馬停在了他身旁,疑惑道:“你為什麽站在這裏不走?”


    郭嘉站在馬下,抬頭望向她,說道:“在等你回來找我。”


    聞言,司馬黎抬頭看了看天邊淡青的灰色,不知道說他什麽好。


    “你怎麽來河內了?”她隻好問道。


    “我來求一門婚事。”


    司馬黎質疑地看了他一眼,問道:“誰的婚事?”


    “自然是你和我的。”


    這回,她更不信了,蹙眉道:“那你來河內……找了司馬朗?!”


    郭嘉坦然地點點頭:“不然我又為何會出現在司馬府附近?雖然我與司馬懿並無交情,可是他的兄長卻是我舊年的同窗。”


    她終於知道那日在荀府時,司馬懿為何會說“他雖出身寒門,但要娶你現在的身份,也不是難事”這句話了。她本來以為自己逃開後換了個身份,郭嘉就拿他們的婚約沒辦法了,尤其這個新的身份是和他八竿子打不著的司馬氏。


    見她沉了臉色,郭嘉的語氣也軟了下來,他說:“我想娶的人自始至終都是你,而並非’司馬黎’。如果你喜歡這個身份,也隨你開心。”


    這道悅耳的聲音卻在她耳中化作“嘶啦”一聲,揭開了她不想回想的答案,腦中一團亂麻的她動了動喉嚨,終於還是不想跟他談論這個問題。她依舊坐在馬背上,朝他伸出手,語氣幹巴巴地說道:“上馬,我送你出城。”


    郭嘉很聽話地把手遞給她,那種溫暖幹燥的感覺又重新回到她手上,像失聯多年的舊戀人。


    可是當他坐到馬上的第一秒,她就後悔了。


    腰間有一雙手,幾乎是緊緊地環住了她。她惱道:“郭嘉,你抓我這麽緊做什麽?”


    “因為我不會騎馬。”他在她耳後輕聲說道,好像他自己也認為這是一件很令人無奈的事情,說到最後,他的語氣裏也染上了笑意。


    “……”司馬黎聞言,遠眺著天邊長出一口氣,腿上狠狠一夾馬肚,朝城門的方向飛奔而去。此時,她能感覺到身後的人呼吸突然急促了一陣。不懷好意地勾起一抹笑,她調侃道:“我看你呀,還是快些學會騎馬吧!不然若日後你隨軍出征,頭痛的可是你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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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嘉坐在她身後,露出了妥協地苦笑,不得不承認道:“……也是。”


    待他們一路馳騁,來到城外時,郭嘉下了馬後的臉色又白上了一分,眉心也微微蹙起,一般人看了難免有些於心不忍。


    但是司馬黎卻說:“希望下次見到你時,你已經會騎馬了。”她說完便狠心地提起韁繩,掉頭就要走。而郭嘉卻在身後有些虛弱地說道:“……來不及了。”


    “你說什麽?”本已轉過身的她心頭一跳,幾乎是有些慌亂地轉過身——這屬實不能怪她,要怪就怪郭嘉的語氣太像將死之人的臨終遺言。


    “我說,我們很快就要再見麵了。”郭嘉笑了笑,蒼白的臉上回來幾分血色,看著她再次氣惱地瞪著他,他的笑容又擴大了幾分,他說:“畢竟這次還未分別,阿黎就已經期待下次見麵了,總不能讓你失望。”


    她早已被他捉弄得氣憤了,哪裏還有心思聽他嘴貧,當下就沒好氣地拍馬回城了,卻沒來得及聽到郭嘉的下一句話:“長安見。”


    待她回到司馬府上時,隻覺得今天比往常都要累。手酸,腿軟,腰也痛……腰還被郭嘉很不客氣地抓了半天。她頂著亂成一坨漿糊的腦袋向自己房間走去,卻在半路上遇見了司馬朗。


    她連忙收拾好儀態,對他見禮道:“長兄安好。”


    司馬朗人如其名,是個俊朗的青年,劍眉星目,一看便知是正直的大器之才,不像司馬懿滿肚子心機,令人捉摸不透。


    他的聲音也很悅耳,還有幾分渾厚,他問:“小妹這是從何處歸來?”


    “張汪張縣尉府上,他家的女公子邀我去賞花。”司馬黎說起謊來幾乎不用打草稿,她至今連張府的府門長什麽樣子都沒見過,更遑論認識張春華。


    “如此,”司馬朗微笑著點點頭,很快就對她放行了:“那小妹快去歇息吧,為兄便不打擾了。”


    她本來已經應下,但思緒一轉,又喚住已然轉身離開的司馬朗,試探著問道:“長兄,今日府上可來過什麽人?”


    司馬朗轉過身,訝然了一瞬間,隨即答道:“不曾。小妹可是有事?”


    “無事,”她壓下思緒,回道:“讓長兄勞心了。”


    見她一副乖巧的樣子,司馬朗也就欣然離去了。隻是留在原地的她表情漸漸變得複雜——她就知道,郭嘉剛才說的求婚之事又是唬她的,他總是用一副誠懇的表情說著離譜的事情,讓人無法相信,但又沒有理由全盤否定。


    思及至此,她搖了搖沒有頭緒的腦袋,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房間,隻是當她剛關上屋門轉過身,就見司馬懿坐在正對著門口的案幾前,毫無動靜地看著她。


    “嚇!”她被嚇了一跳,幾乎是整個背都抵上了屋門,驚魂未定地問道:“你怎麽在這?!”


    “等你回來。”司馬懿終於動了動,換了個姿勢,回答得到是言簡意賅。


    “等我作甚?”她皺了皺眉,心中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司馬懿一隻手擱在案幾上,食指和中指有節奏地點著桌麵,淡淡地說道:“收拾東西,三日後隨我去長安。”


    “去長安做什麽?”


    “有人約我入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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