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沐雲到時,三師兄已經給患者臉上紮上針。


    患者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女性,半張臉扭曲著皺在一起,另外半邊光滑得一根皺紋都沒有。


    在歪斜扭曲那一側臉紮著幾根針,分別是地倉、頰車、顴髎、太陽、陽白以及翳風等穴位。


    麵癱的針灸治療是紮健側,不是紮患側。


    在普通人眼裏,歪掉的那邊是病側。


    其實不然,那邊恰恰是健康臉,所以需要針紮此處。


    顧沐雲才出現在診室門口,三師兄就神情不對起來,但看一眼後麵跟著的嚴風舟,神情又恢複正常。


    嚴風舟進來看著患者,笑眯眯道:“鍾大嫂,今天感覺怎麽樣?”


    那婦人紮著針,一側嘴角流著涎水,嗚嗚幾個詞聽不清。


    陪著一起來的年輕人著急道:“紮過兩次,又喝了藥,可我娘還是無法合眼,還流口水。


    嚴郎中,能不能請牟老郎中來給我娘治?”


    杏林堂隻有一個老郎中,不可能所有患者都讓他來治療。


    而且牟老郎中的擅長也不是紮針。


    嚴風舟依然笑眯眯,道歉道:“哎呀,我師父今天有事,不在醫館。


    你這病已經拖了半月才來,病耗久了,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急不得。


    別忘了,你娘這病就是急來的。”


    鍾大娘的病還真是急出來的。


    半個月前丟一隻準備過年祭祖的大公雞,她急得罵了一天一夜,活生生氣歪半張臉。


    在別處治療過,眼見要過年才到杏林堂,心裏自然想快些好。


    無奈現在已經是臘月二十八,患者減少,郎中們也都回家過年。


    那年輕人也知道這情況,眉頭皺得更緊了。


    嚴風舟對母子寬慰幾句,回頭壓低聲音問接診的三師兄:“現在情況怎樣?怎麽還沒有效果?”


    他對患者可以說慢慢來,不急,但對醫館郎中肯定不會和顏悅色,想的是能趕緊好。


    接診的三師兄一臉的苦大仇深:“她這病已經拖成這樣,我能有什麽辦法。治了兩次,現在眼睛能閉上,就是流口水沒止住。


    換到別處,恐怕眼睛還得睜眼睡覺。”


    嚴風舟點頭:“這病剛開始還好治,拖得越久越難,你也盡力了。”


    有這句話,三師兄的臉色明顯好轉。


    可嚴風舟下一句才出口,三師兄的臉就黑下來。


    嚴風舟道:“讓顧師妹來紮一下,你在旁看著,也好學點經驗。”


    他這話是好意,但聽在三師兄耳中就不對味了。


    三師兄姓肖,三十歲左右,上次麟哥兒溺水時就是他在杏林堂值班,沒有參加顧沐雲的拜師宴。


    跟顧沐雲一樣,肖師兄也是帶藝投師。


    隻不過他是學藝不精,開過醫館重新上門拜師。


    顧沐雲出身尚醫局,先是救治顧金水的一套針法驚豔全場,然後被顧家族老逼迫才當眾投師。


    雖然同為徒弟,但兩者在眾人心目中的地位明顯不同了。


    牟老郎中對顧沐雲是欣賞中帶著客氣,趙平是互為學習。


    嚴風舟是最圓滑世故,有用的都是自己人。


    他對顧沐雲熱情洋溢,若不是兩者口呼師兄師妹,單看年紀和表現,還以為是父女。


    此時嚴風舟要肖郎中向顧沐雲這個小丫頭學習,這話怎麽聽怎麽刺耳。


    還沒等肖郎中開口,顧沐雲笑著道:“大師兄這玩笑開大了,三師兄這針紮得很全麵,該有的穴位都有,我也是這樣下針,哪裏能教人。”


    肖郎中板著臉:“大師兄說讓你動手,你就直接點,別在這磨磨唧唧的,難道還要人求你。


    患者還等著趕緊好,說不定你一針下去,人家過年時就可以吃團年飯了。”


    他顯然沒有把顧沐雲的謙虛當回事,話裏帶著賭氣的意思。


    顧沐雲挑挑眉,自己入了杏林堂拜師,說白了就為一些社會影響和牟老郎中的附子用法。


    前段時間也一直在後麵的藥間裏學製附子,除去嚴風舟和趙平,跟這些師兄沒有多少接觸。


    這個肖郎中一臉的不服,倒讓顧沐雲生起競爭之心。


    她點頭:“既然肖郎中為了患者願意讓手,那我就不再推辭,托大一次了。”


    嚴風舟笑道:“都是為患者好,早好早回家過年。”


    此時患者母子也隱隱聽到三人對話,好像是兩個杏林堂的郎中要一個年輕人紮針,頓時緊張道:“嚴郎中,肖郎中,你們要教徒弟,別拿我娘試手啊!”


    肖郎中似笑非笑:“不用緊張,這是我們杏林堂的小師妹,針法一絕,讓她下針,你娘的病肯定立即就能見好。”


    “啊!小師妹?那就請郎中趕快下針吧!”


    鍾大娘的兒子驚訝的看著顧沐雲,他還以為是嚴郎中的兒子。


    此時他已經是病急亂投醫,也不管肖郎中說的是不是真話,就請顧沐雲治療。


    顧沐雲這是被肖郎中架起了,要紮針也是有規矩的。


    顧沐雲下針少有過五的,白婆子那次除外,因為是實症來得猛。


    現在鍾大娘患病過半月,過了急性期還不見好,在現代就要考慮補充神經營養素。


    最主要是,肖郎中已經把能紮的穴位都紮上了,顧沐雲不可能拔了重新紮。


    就在她思考之際,肖郎中上前習慣性的撚轉銀針,也就是針灸裏的行針。


    針行氣至,鍾大娘麵上肌肉抽動,頓時嗚嗚直叫。


    顧沐雲卻眼睛一眯。


    在《靈樞.九針十二原》中說:“針之要,氣至而有效,效之性,若風之吹雲。”


    氣至的感覺是肌肉抽動並有麻、熱、脹,所達之處能修複病損。


    但是,少而精的選穴,並使每次氣至病所是取得良效的關鍵。


    在顧廷柏留下的筆記裏,對這個麵癱還有一行特別注解。


    顧沐雲想到這裏,立即上前阻止肖郎中繼續行針,笑著道:“三師兄,讓我來吧!”


    麵癱行針,不能撚轉,而是需要用雀啄術。


    針刺入穴得氣時,術者將針體上下小幅度的提插,使針尖像麻雀啄米般的點刺行針。


    輕刺慢點為補,重刺快點為瀉。


    這樣既能促進得氣感傳導,又能避免麵部神經損傷,不失為一種安全、有效的行針手法。


    鍾大娘病程過半月,需要的是補充營養,顧沐雲以補法行針,這樣恢複起來就快些。


    見到顧沐雲的動作,肖郎中臉色漸漸憋紅。


    輕補重瀉,還有這雀啄手法,他也懂,可就是沒有想到啊!


    醫術不是做數學題,不需要大力講解,更多的是別人細微之處點撥。


    這也是同樣的穴位,同樣紮針,為什麽紮出來的效果不一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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