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硯山今天出門也是憋不住了,他在家裏躺了幾天,用盡各種辦法腿一直沒有好轉。


    雖然沒有最初疼得厲害,但已經轉成沉重,整條腿好像是一截木頭。


    他終於忍不住去醫館找郎中,結果看來看去沒什麽結果,說是扭了筋,開了活血藥讓多活動活動。


    顧硯山是酒肆常客,他就活動到這來了。


    喝過兩角酒,就看見那白團子一樣的李四公子急匆匆回來。


    顧硯山嘴角浮起一抹輕笑,端酒呷了一口,再撚一顆茴香豆放進嘴裏嚼著,真香!


    在東院,自己去找過三叔公問接下來怎麽辦?


    總不能眼看著西院這樣一天天鬧騰,東院還不出手壓上一壓。


    不料三叔公說不再管西院的事,還找了幾房長輩說話,要以後約束家裏人,少對西院再指手畫腳。


    找過去的顧硯山也被訓斥一頓,要他以後不能再生事。


    哼,三叔公當著族長是老糊塗,一個小女娃說幾句,一個窩囊幾十年的頂一句就怕了,還不就是為著自己家的孩子才忍著。


    自己不生事,還要管著別人不生事,顧廷柏害得自家姑姑和表姨落水,現在嫁人還被夫家嫌棄著,這筆賬總要說道說道。


    顧硯山當年雖然年紀尚小,可還是聽自家爺奶和姑姑說過,是西院顧廷柏先眼紅如今在縣衙做事的四叔學業好,又說家中貧寒無法上學,自家爺奶才好心給他說一門家底豐厚的親事。


    沒想到親事不成,反而怪上人了,所以推姑姑下水,要壞人清白。


    顧硯山把以前的事反複在心裏琢磨,顧廷柏已經死了,可他的女兒回來了,父債子償、天經地義。


    就在他心裏冒起幾個點子時,李四穿過幾張桌子走到身邊坐下,以扇擋臉,壓著聲音問:“顧二哥,你說那顧小郎中是女的,這話可當真?


    我聽其他人說是男的,醫術還不錯,而且西院的顧廷樺也說是子侄,沒說女的。”


    顧硯山嘿嘿一笑:“我也是聽說,這人是西院的,西院你該懂,一向跟我東院少來往,院裏的事自然不對外說。


    那人又沒有回過關口鎮,第一次見就這樣打扮,究竟是男是女我就不知道了。


    不過那人你也親眼看見過,你覺得是男是女?”


    他話說得含糊其辭,真話假說,假話真說,真真假假,反而讓人摸不著頭腦。


    李四皺起眉頭,回想了一下那天的情景,確實麵容清秀,很是討人喜歡。


    若說是女的……也不像,那看人淩厲的眼力,他此時還記憶猶新,感覺要傷人魂魄,一般女子哪有這氣勢。


    左思右想甚至不得章法,還是守著顧硯山問。


    “顧二哥,你真不是在騙我?”李四半信半疑。


    顧硯山放下酒杯,冷笑一聲,“我怎麽會騙你,再說是男是女,你親自去問一聲不就知道了,再不然你就問你爹去。”


    一句話的事,可他就是故意說混,急得李四抓耳撓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要是知道我再犯那事,肯定會挨一頓打罵送到鄉裏去,還有我那幾個嫡兄正巴不得拿我錯處。”


    話已經說到這份上,李四心裏也有幾分相信顧硯山的話,那個小郎中是個女的。


    可想到顧老二口中的子侄,那就是男,他心裏又沒了底。


    顧硯山見他一副猴急,全然沒有搖扇著衫的文雅樣,心裏對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庶子又輕看了幾分。


    麵上卻是積極出主意:“李四公子,有人攔著不讓你去,你大可裝成生病,那個顧小郎中給你診脈問體,你還能看不真切?”


    李四眼睛一亮,頓時驚呼:“我怎麽這樣笨啊!”


    顧硯山拈起一顆茴香豆丟進嘴裏,悠悠來了一句:“這就叫色迷心竅吧!”


    李四“啪”的抖開折扇,肅然道:“非也非也!世人皆愛牡丹,餘獨愛菊……”


    嘔!


    顧硯山想吐也強忍著:“去吧!現在金針堂應該正是人多時。”


    金針堂裏,顧沐雲正給一個肩周炎患者看診。


    那是一個五旬婦人,一肩低垂,手別扭的擱在腰間。


    她兒子在旁邊站著,喋喋不休的說著:“我娘這是老毛病了,顧郎中,你能不能治?


    我聽說你這裏前幾天有人是被扶著進來,治後就走著出去,效果很好。


    我娘這個病能治到啥程度?要花多少錢?


    隻要能斷根完全沒病,你隻管說錢就是。我家裏有錢,不怕用,但一定要治好。”


    顧沐雲皺起眉頭,直接打斷他的話:“現在病情不明,我不能輕易地做出判斷。


    而且你自己也清楚這是幾十年的老毛病。你再有錢,錢又換不走病,你一開口就要求治好斷根,是不是心急了些。”


    那男人臉色有些尷尬,顧沐雲話鋒一轉又道:“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樣的老毛病總要時間恢複,你放心吧,我會盡力醫治的。”


    那男人頓時緩了臉色,連連點頭道:“行,那就多謝顧郎中。”


    顧沐雲現在看著年紀輕輕,可說話卻是老道,不留一絲破綻,這已經是職業習慣了。


    人都有選擇性聽話的習慣,被病痛折磨的患者更是如此。


    從醫生口中說出的療效,聽在患者耳中至少翻兩倍。


    醫生說治療後最佳效果是能走,家屬想的是能跑。


    要是沒有達到這預期,肯定是醫生技術不行,輕則不滿,重則大鬧,若是能滿足“錢要少用、藥要好用,一次見效,以後斷根”的要求就更好了。


    顧沐雲先打消家屬和患者不切實際的幻想,認清現實,再說治療,畢竟能滿足患者一切願望的隻有騙子。


    她先檢查老婦人的肩關節活動情況,無法抬手過頭摸耳,手臂無法外展,活動範圍隻能局限在胸前部位,多抬一點就疼痛難忍。


    老婦人苦著臉忍痛道:“我這是以前生孩子時落下的病。


    那時寒冬臘月生下老四,家裏老三隻有一歲,老二才三歲,坐月子裏大大小小躺一床,家裏一床被子蓋不住,顧了孩子我就隻能露出半個身子在外麵冷著,肩膀就這樣落下病根。”


    “夏天時還好,每年一到冬天就冷得透骨,以前用鹽加薑片炒黃熱敷過,實在疼不過也找郎中看過,一年一年就這樣捱下來。


    幾年前不能梳頭洗臉,現在就連穿衣都難,隻怕是快要死了。”


    婦人邊說邊歎氣,顯然對治病沒有信心。


    聽到老娘說以前沒被子蓋落下病,那男人臉上有些掛不住,扯扯出門才穿上的好衣服,趕緊道:“娘,我們現在有錢。”


    窮人總是小心翼翼的大方,老婦人沒有跟兒子一樣好顏麵:“顧郎中,不瞞你說,家裏是有幾兩銀子,那也是嫁孫女得來的錢。能省就省,你隻要給我紮幾針,讓我不是太疼就行。”


    見老娘舍不得花錢治,那個男人一下就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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