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還未完全褪去,秋雨便下了起來。霏霏細雨時而如針般綿密,時而如風卷珠簾,砸在木地板上時啪嗒作響。淅淅瀝瀝,反反複複。


    送食物與生活用品的人已經來了兩批,他們頭戴鬥笠,穿著厚重的蓑衣,每每走過廊下,都會帶上一窪混合著泥濘停滯的積水。


    宋白芷什麽反應也沒有,隻是客客氣氣的接過東西,請人幫陳皮換了一身衣裳後,便送走所有人,開始清掃起來。


    她討厭這種濕漉漉的天氣,沉悶燥熱下潮濕的空氣帶著揮之不去的窒息感,讓她感覺很不舒服。


    內間陳皮穿著一身幹淨的裏衣,睡顏平靜,看起來並沒有任何不適,就像是她的誤診。可是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陳皮能活到現在,是那卡牌在吊命。


    那群人送了藥,也送了火爐陶罐,說是巫醫給開的方子。宋白芷隻當沒看出來,放在溫著的粥旁,一並煮了。


    如果藥方真的這麽簡單,那她根本就不用走這一趟。她現在隻能沉住氣,看看他們什麽時候找上門。


    陳皮再次有知覺的時候,是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被放血。他努力的想要掌控身體,可是根本沒有辦法,甚至連眼皮都重的睜不開。


    時間一點一點的過去,在他慢慢恢複五感時,他確定為他放血的人是宋白芷後,也就不掙紮了。


    指尖放血的時間很長,他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每根手指頭似乎都被針紮了一下,可是並不疼。隻有在宋白芷推指血的時候,他才恍然意識到自己是被放血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自己被人半扶了起來,隨後整個上半身靠在了一個並不算結實的懷抱裏。


    陳皮想:‘我是怎麽了?為什麽動不了?她做什麽?要給我背後來幾針?我招惹她不痛快了?’


    可是宋白芷並沒有如他所想的那樣給他來一針,而是十分有耐心的用銀勺子將肉粥一口一口吹冷後,給他喂下去。


    態度好到讓陳皮以為自己還在林子的幻境裏頭。這宋白芷必然是假的!


    且不說宋白芷根本不會做飯,她最討厭的就是旁人近身。就連給張啟山喂藥,都是讓他來的。還吹涼了給他一口口喂下去?陳皮覺得自己真是病的不輕。


    他心想,真的宋白芷應該會給他一針,讓他起來給自己做飯才對。


    他以為隻要自己記起來這點幻境就會被打破,自己也能夠掌握這沉重的身體。可事實沒有如他料想的一樣。


    宋白芷給他掖好被角,就著這沒完沒了的雨水出了門。


    陳皮的意識再次陷入沉睡。隻是,這一次睡醒,他感覺到自己能動了,他坐起身子看自己的手,似乎是在確定那些感覺是不是真的。


    陳皮伸出手,眯起眼仔細的觀察了一遍,的確是有一個小小的針眼。那些不是假的…?陳皮詭異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腹。


    嗯…胃裏還感覺有些撐的慌……宋白芷給他吃了多少??


    陳皮的目光在四周打量起來,他躺著的地方,是編織結實的竹床,對方似乎是怕他睡得不好還將紗簾放了下來阻擋蚊子。


    看了一圈沒有找到宋白芷,陳皮幹脆掀開紗簾,光著腳出了裏間。


    入眼可辨,這是一座十分陌生的木屋,正堂中間的爐子裏熏著檀香混雜著艾草,陳皮知道這是宋白芷用來驅蚊的。


    他正想要喊宋白芷的名字,就見角落的暗處有一道影子。


    宋白芷坐在椅子上,支著頭似乎是在假寐。陳皮瞧見她烏黑的發絲被一根木釵鬆鬆的挽著。


    似乎是發覺陳皮醒了,宋白芷睜開了眼,向陳皮看去。月色撒在她深邃的眼中宛若繁星點點,璀璨明亮。


    她無意識敲擊在毛筆旁的手,修長而又白皙。可陳皮知道,宋白芷從來不是柔弱無力的女人。她那雙帶著薄繭的手,是能多次將他從閻王殿拉回來的。


    宋白芷揉了揉鬢角,看起來有些疲憊,她問:“醒了,感覺怎麽樣?”


    陳皮不明白她為什麽這麽問,但還是鬆了口氣,如實回答:“這一覺睡的挺好的,對了,我們現在是在哪裏?”


    宋白芷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注意到了他剛才急躁的樣子。以及沒心思注意的單薄裏衣,和光著腳想要跑出去的舉動


    她說:“回去把鞋穿上,這麽大人了,也不知道生病不能著涼嗎。”


    陳皮後知後覺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打扮,腦子一瞬間短路了,仿佛隻能聽到一聲巨大的嗡鳴。連帶著耳朵也燒得慌,他沉默半晌,看著宋白芷欲言又止。


    宋白芷看穿了陳皮的想法,心道:‘你小時候總上來找打。為了給你上藥,我都不知道看了多少次’。


    可是她還是選擇不去刺激陳皮,她如實道:“不是我給你換的,是村子裏的男人。”


    陳皮鬆了口氣,煩躁的捋了捋頭發,他也覺得自己很奇怪。


    宋白芷雖然是個女的,可她也是一個大夫,看了也沒什麽。再說了,自己小時候她也不是沒看過。


    陳皮腦子一軸,自我反駁。不對,還是有地方沒看過的。


    陳皮似乎是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有些好笑,他也就不再多想,轉身去裏間翻找衣服和鞋子。


    寨子裏送來的衣服和鞋子還是全新的,陳皮也不挑剔,拿到啥就穿啥。隻是在看到那繁複的花紋帽子時,選擇了不戴。他並不喜歡在頭上頂著東西,因為很礙事。


    陳皮的頭發一直沒有機會打理,所以這會頭發已經有些長的貼在脖頸上了。如果戴上帽子,額前的蓬鬆的碎發就會耷拉下來遮住眼睛,那樣並不舒服。


    他穿的半褂是白喬寨傳統的衣裳,除卻極具代表的大片花紋,還點綴了一串小鈴鐺。對比起來,褲子純黑到隻有腰間的細帶編織的幾股彩繩顯得有些素淨。


    走路時還有點熱鬧,叮鈴叮的清脆。宋白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看。‘呦,小橘子皮的新皮膚,還挺好看。’


    少年人身材高挑,薄肌窄腰,哪怕那寬鬆的裏衣被束腰帶一並紮緊,在覆蓋一件半褂,也不能隱藏他優越的身形。


    陳皮的手放在身後,似乎是準備惡趣味的幹些什麽,他那往日狹長而又陰冷的眼眸中滿是愉悅的狡黠。


    宋白芷隻當沒看見,即使陳皮分毫沒有掩飾自己的企圖。


    宋白芷倒是想看看,陳皮憋著什麽壞。


    陳皮慢慢走近,他笑的十分燦爛,不說沒有以往那點子邪氣,甚至隱隱可見那明媚笑容下有些銳利的犬齒。


    乍一看,倒是乖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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