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禎睜開了眼睛,神色有點疲憊,看著周圍的黑暗發呆。雖然睡得時間不短,但是依然覺得很累。


    他的頭又有點疼,這是半個月前開始的,次數越來越頻繁,好在他目前還能忍受。


    剛才他又在夢裏看到了那人和那雙金色的眼睛。


    幾個月前,他還是天傷殿大總管宮涅的大弟子,在天傷殿裏幾人之下,萬人之上,位高權重,修為境界也不低,為殿裏曾立下赫赫戰功,有自己的家族和產業,就是走在洛邑城裏,他也是個非常受重視受歡迎的角色。


    百多年前因為資質不錯,他有幸拜入了當時還是個神滿境的宮涅門下。山中不知寒暑,隨著漫長的修道生涯,隨著一次次的衝鋒陷陣,也曾經曆了十幾次的死裏逃生,他這個一百多歲的神滿境在這大修士如雲的洛邑城裏也算是難得的修道天才了。


    師父宮涅是天傷殿的大總管,對他這個大弟子很是信任,視其為親子侄一般,放手交給他很多的事物。樹禎也確實費心費力的為殿裏做了很多的事。後來他也有了自己的家族、子弟和門人,隨著開枝散葉,用錢的地方也就多了起來,他就在職權範圍內給與了一些方便,拿點貪點的時候也有。


    幾十年來,大周朝天下太平,殿內出征廝殺的次數很少了,殿內其他的五位堂主和大長老隻顧管好著自己的事務,對其他雜七雜八的事懶得理會,所以在天傷殿內,樹禎有了個“小總管”的稱號,連他自己也覺得日子過得有點安逸了。多年下來,修行境界沒有耽誤,但是吃穿開始講究起來了,珍饈美味,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出門則前呼後擁,仆從如雲。


    宮家老祖修煉邪功的事他是多少知道一些的,因為這些年大量的錢財被用來抓捕和搜買人口,他是具體的執行人之一。很多年前是各種各樣的人都要,包括一些不常見的妖修、鬼修、邪修,境界也啥樣都要,當時確實是費了不少力氣,戰損也不小。


    最近這些年隻是四處挑選有資質的男童女童,相對簡單了一些,但事後各種首尾的處理麻煩了一些,既要偷搶搜買到符合要求的孩童,又要避免事情敗露牽扯到宮家。至於那些孩童的下場他大體知道,但他不關心不詢問。


    隻有師父宮涅一次喝醉之後說道,現在宮家最需要的就是時間和有資質的孩童,一旦老祖噬精神功大成,宮家立刻就能威震天下,到時候小小洛邑是裝不下宮家的。


    他第一次知道姬南的存在,是在幾年前,師父的小兒子宮士去四合庭探望老殿主,他其實對老殿主沒啥好印象,甩手就走了,扔下一個大攤子。宮士回來後,向父親匯報老殿主情況時,他們第一次知道了那個人的存在,但是誰都沒放在心上。


    過了幾年後,忽然有一天,東宮那邊傳來消息,說有個青年背著老殿主的骨灰回來了,已經被安置在東宮了。師父宮涅和幾個老家夥們麵麵相覷,低頭不語,氣氛很是詭異。他當時就站在門口,他能隱約感覺到幾個老家夥的心思。


    再後來又傳來更驚人的消息,東宮有意讓這個年輕人當天傷殿的下任殿主。他當時聽到這個消息後覺得非常的不可思議,此人來路不明,境界低微,寸功未立,何以服眾,就憑借一個不知道真假的老殿主的弟子身份他第一次聽見師父宮涅在自己的屋裏連著摔了幾個杯子。


    一天,師父宮涅親自將那個人接回了天傷殿。那個人麵對如山般的呼喊,有些手足無措。殿內舉行了百年未有的盛大迎接儀式,這一切都是樹禎親自操辦的。儀式盛大完美,其他殿都有派使者來參加,殿內的各位執事齊聚一堂,大家都麵露喜色,一副欣欣向榮的氣氛。


    他身為殿內名副其實的“小總管”,自然能感覺到偌大的天傷殿在盛大儀式下的暗流湧動的詭異氣氛。幾個老家夥有的無動於衷,有的麵露不豫,有的笑逐顏開,還有的深藏不漏。這是他百多年第一次如此真切清晰地感覺到外表依然強大的天傷殿,其實內部的人心早已經四分五裂了,不再是當年那個“一人前行、萬人跟隨”的天傷殿了。


    在隨後的幾個月裏,他們發現這個年輕人絕不是表麵上看的那麽人畜無害。和幾個老家夥們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好幾次故意甩掉貼身侍衛隊長宮士,偷偷的出去不知道幹什麽。據說還有人看見他和一些已經隱退多年的老修士們有接觸。


    這個人的身邊莫名其妙的多了幾個來路不明的修士,有妖修,還有鬼修。一天,那個人把他叫去,詢問藩屬仙門的進貢和每年收益情況,他雖然仔細回答了問題,也刻意地掩飾了表情,但是發自內心的不耐煩估計被對麵的年輕人察覺到了。


    當晚,他向師父詳細匯報了情況,師父坐在那裏一句話沒說。他隻知道師父當晚去了某個地方,具體見了誰不知道。


    不久之後,師父最疼愛的小兒子宮士當街被砍掉了胳膊。師父暴跳如雷,把所有護衛宮士的家將和侍衛全部砍了腦袋。在城內大肆地抓捕刺客,當時確實殺了不少人。


    他恍惚記得,就是從那段時日開始吧,洛邑變得不太平了,就好像有人在暗中操控一般,針對宮家的各種襲擊騷擾沒完沒了,大多數是些無腦的散修被人蠱惑後一時衝動的魯莽行為。還有一些是針對性極強的行動,一擊即走,不留活口,不留痕跡,造成的損失也很大。


    那段時日,他簡直忙得不行,既要維護好日常的生意,還要親自帶隊抓刺客。他隱隱感覺有一股極大的勢力在背後推波助瀾,從昭禮宮隱晦的態度上,從天傷殿其他大長老的袖手旁觀中,從各家豪門大族的陽奉陰違上,從一波一波的騷擾廝殺裏,他第一次感到宮家這座大樓不穩了。


    一天深夜,師父宮涅把三個兒子、他、還有幾個最信任的弟子叫到了一起,部署了宮家的最後應急方案,其實也就是安排後事。


    雖然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嗅覺敏銳的宮涅已經基本判定是那個叫姬南的年輕殿主在搞鬼,背後得到了姬榮和一些老人的默許、支持。


    這個結論震驚了在場的所有人,包括樹禎,他們沒想到那個經常閉關失蹤的小子會有這麽大的能力攪風攪雨。


    麵對日益緊迫的局勢,宮涅迅速而果斷地做出了部署。首要任務是拖延時間,為宮家老祖爭取更多修煉邪功的寶貴時間。即便這意味著要犧牲宮家的大部分利益,隻要能保住幾處至關重要的基業,一切都可接受。一旦老祖邪功大成,宮家必將迎來翻盤的絕佳時機。


    宮士的怒火難以平息,提出了一個極端且危險的計劃,一旦雙方關係破裂,便趁那個年輕殿主外出之際,暗中將其圍殺,偽裝成路遇刺客的假象,或者將罪名嫁禍給其他勢力。計劃雖然陰狠,但能為宮家爭取到一定的喘息之機。


    宮涅親自帶領一眾心腹,精心策劃了多個方案。他們挑選了最忠誠的子弟,調用宮家最隱秘的力量。為了確保計劃萬無一失,他們事先進行了多次的推演,力求做到天衣無縫。


    原本一切計劃順利,隻待收網,便可將那藏頭藏尾的小子及其同夥一網打盡。然而,雞鳴鎮那場突如其來的大戰,一切發生了戲劇性的轉折,他意外失手。


    一名邪教頭目躍上房脊,慷慨激昂地發表了煽動性的演講。令人始料未及的是,這番言辭如同魔音貫耳,原本如同一盤散沙、毫無組織可言的散修們,仿佛被注入了無盡的狂熱與力量,他們猶如被迷藥迷惑、被雞血激勵,瞬間變得無所畏懼,向著宮家戰隊發起了瘋狂而決絕的衝鋒。


    如同狂風驟雨般猛烈,徹底顛覆了戰場上的局勢。原本宮家戰隊勝券在握,卻在這股狂潮的衝擊下節節敗退,局勢瞬間逆轉。


    樹禎被兩位同樣神滿境的強者聯手壓製,生死存亡之際,那個易了容的姬南小子施展出詭譎邪惡的功法,硬生生地將他本已狹窄的逃生之路徹底封死。


    正當他準備拚死一搏之時,天空中突然有一張巨網如烏雲壓頂般迅速籠罩而來。這張網蘊含著怪異力量,一旦觸及,便被緊緊束縛,任憑他如何掙紮,也無法掙脫這大網。


    ……


    他至今還記得在一處昏暗的小屋裏,他又見到那個年輕殿主,他當時能做的隻能是惡狠狠地看著眼前這個始終微笑的陰險惡人,恨不得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


    那個人就在他麵前兩尺的地方直直地看著他,然後眼睛忽然變成了淡金色。他恍惚記得自己好像是進入了一個奇異的空間,下麵是一望無際的淡金色的海洋,充滿了希望和生機。天空中兩條宛若巨魚般的身影悠然盤旋,起初緩緩舞動,繼而逐漸加速,旋轉得愈發急促。


    隨著這兩條神秘大魚在天際的疾速盤旋,天空似乎被賦予了新的生命。它們的身影時而交織,時而分離,如同古老圖騰中的神秘符號,每一次交錯都似乎在編織著宇宙間不為人知的秘密。陽光透過它們輕盈的身姿,灑下斑駁陸離的光影,為這奇異景象增添了幾分夢幻與神聖。


    他的目光追隨著它們,發現周圍的世界也隨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雲朵仿佛被賦予了色彩,從純白漸變至絢爛的粉紫、蔚藍,如同調色盤上的傑作,美得令人窒息。遠處的山巒在光影的交錯中若隱若現,宛如海市蜃樓,既真實又虛幻。


    更令人驚奇的是,隨著大魚旋轉的節奏加快,空氣中似乎彌漫起了一股淡淡的香氣,那是花香、草香與某種未知氣息的混合,清新而又略帶神秘,讓人心曠神怡,仿佛所有的感官都被喚醒,沉浸在一個全新的、前所未有的感知世界中。


    在這一刻,他與世界達成了一種莫名的和諧,所有的仇恨與怨憤都被這股來自天地的力量輕輕解開,隻留下心靈的純淨與自由。他感受著這份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喜悅,心中充滿了對那位年輕人深深的感激——因為是他的指引,讓他得以見證這一場生命中最美的奇遇。遵循那位年輕人的指引,將是他今後唯一應當且渴望去做的事情。


    ……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就到了現在的地方。這裏應該是一處藏在地下深處的營地,不知道什麽人這麽大的手筆,一道不知道什麽發出的光從空中照下來,遠處是一座城池的殘垣斷壁,一條地下大河圍繞著他們這個營地周圍。


    這個營地大約有二百人左右,男女老少都有,每天唯一的任務就是訓練。他在這裏隻是被帶上了一種限製修為的鎖具,對他的行動在這裏沒什麽限製,他可以隨便遊走。


    他觀察了一段時間,這些人裏有各種各樣的修士,有劍士,有陣師,有武夫,有箭手,有善於用毒的人,有能隱匿於地下的人,還有善於各種偽裝變化的人。這些人的訓練隻能用殘酷和殘忍來形容,既有單獨的行動,又有各種組合的訓練,而訓練的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各種各樣的刺殺或者是暗殺。


    他們的日常待遇也很好,甚至說是奢侈也不為過,每天的肉食、米麵管夠,用來療傷的丹藥對比天傷殿的正規修士都不差。


    他們在營地內搭建了各種各樣的設施,模擬著各種各樣的場景。他們設計了奇異的工具和武器,試驗著各種不同的殺人方法。樹禎有時候看得不寒而栗,這些人每次訓練的時候都像是在執行真的刺殺任務一般,悍不畏死,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而又配合嫻熟,裝備精良。這些人到底是什麽人的屬下呢,和夢裏的那個人有什麽關係呢


    營地的負責人是個叫有義的家夥,元嬰修為。樹禎自付雖然比有義高一個大境界,倆人麵對麵的搏殺自己一定能獲勝,但是如果成為他刺殺的目標,自己是根本逃不了的。


    最近,這個有義不知道怎麽想的,把限製自己修為的鎖具摘了下去,仿佛根本不怕他暴起殺人或者逃跑一樣。而且,開始組織屬下的人一組一組的來輪番模擬刺殺他,仿佛是要用樹禎這個神滿境大修士來磨練屬下。


    這可苦了樹禎了,說是模擬訓練,但是樹禎怎麽感覺這些刺客們每次都像是來真的呢。各種各樣的刺殺,埋伏、下毒、火燒、水淹,有時候從地裏、柱子旁就忽然衝出來,樹禎開始的時候還有些顧忌,但是打著打著就控製不住真火。


    樹禎並不是個麵刺心軟的修士,百多年來也是從各種戰陣廝殺的死人堆裏殺出來的,心硬如磐,手段陰狠,殺人的技法和術法也是爐火純青。刺客們開始有了損傷,好在樹禎還知道克製,境界差距也較大,刺客們隻是斷手斷腳,最嚴重的一個是被他失手廢去了修為,但卻沒有死亡。刺客們的刺殺術有了極大的提高,樹禎也從被刺殺中獲益匪淺。


    ……


    ……


    有義每天都觀察著樹禎的變化,把樹禎的一言一行詳細的記在一根根竹簡上。


    有義是最清楚樹禎的狀態的。


    在那個幽暗靜謐的房間裏,燭光搖曳,映照著公子謙和白淨的臉龐。他靜靜地站在公子的身後,如同一個旁觀者,目睹了那不可思議的一幕。


    公子緩緩抬起手,指尖輕觸虛空,仿佛在與無形的力量對話。隨著他口中低吟起古老的咒語,一股難以言喻的能量開始在房間內彌漫,空氣中似乎都充滿了壓抑與不安。


    樹禎,這位曾經權傾一時、桀驁不馴、術法超群、殺人如麻的神滿境大修士,此刻卻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束縛,雙眼充血,怒視著公子。然而,隨著公子咒語的深入,樹禎的眼神開始變得迷茫,臉上的憤怒逐漸被一種難以名狀的喜悅所取代。


    最終,樹禎無力地跪在了地上,膝蓋撞擊地麵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刺耳。他滿臉諂媚,顫抖著聲音,對公子表達著近乎瘋狂的崇敬與卑微的忠誠。公子則傲然地站在他麵前,仿佛一位掌控生死、主宰命運的君王。


    樹禎的淚水與鼻涕交織在一起,他將自己最隱秘的秘密一一吐露,每一個字都充滿了絕望與乞求。他願意為公子做任何事情,哪怕隻是成為他腳下的一條狗,隻求公子能夠寬恕他,給他一條生路。


    每當夜深人靜,這段記憶便會悄然浮現於他的心頭。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幽暗的房間,再次感受到了那股壓抑與不安的氣氛。公子口中低吟的喃喃細語,如同穿越時空的魔音,一遍遍地在他耳邊回響,令他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與畏懼。


    他望向公子和跪在地上的樹禎,目光中充滿了深深的敬畏與恐懼。他明白,公子所掌握的力量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此生此世,他都不願再回想起那令人心悸的場景,更不願再次聽到那令人靈魂顫抖的喃喃細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路夭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瑞幸咖啡愛好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瑞幸咖啡愛好者並收藏仙路夭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