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開始而已,此後的幾個月,一天正骨舒筋,二天休息養傷。周南每次都是抱著上刑場的心態去的妍蚩老人的院子。


    淬煉體魄、清洗經脈、伐髓正骨。妍蚩每次出手,力量都拿捏得恰到好處,保證會讓周南一次次都比前一天更加遭罪,根本不存在什麽今天忍住了、明天就能適應了那份可能。


    周南愈發沉默寡言,往往在地上躺上大半天都不說一句話,哪怕疼得來回翻滾也隻是嗓子裏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聲。


    老人其實也很驚訝,自己出手的陰狠自己知道,這個姬家的殘廢子弟至今還在咬牙熬著,心性和韌性根本不像是有什麽陰謀詭計的樣子。


    姬慕老人對於周南這幾個月的淒慘境遇,雖然說做不到感同身受,但是周南的隱忍和韌性,以及隔壁那個老匹夫的心狠手辣,都讓姬慕感到詫異。


    他現在能做的除了用好酒好肉給自家子孫補充營養,再就是在周南清醒靜臥的時候,給他講解一些身體修行上的疑難問題。


    六個月正骨舒筋的成果是顯而易見的,周南身上五處已經長錯位的骨頭被打斷後重新正位了,經脈中一些淤堵的地方被疏通了,胸腹部幾處已經封死的竅穴被重新打通。丹田中有了些許氣機,身體的堅韌程度比照以前也有了明顯的提高。


    周南的腳步開始越來越靈便了,四肢開始有了力氣,體內氣血開始充盈起來,臉上有了些許紅潤。但是在姬慕老人的嚴格要求下,隻要出了這兩個院子的大門,周南就必須隱藏自己的身體狀況,繼續裝作殘疾的樣子。


    這一天早上,從庚字號大牢外麵來了一個身體健碩的年輕人,先是由四合庭的一個供奉大人親自陪同送到庚字號大牢,再在潭斟諂媚的帶領下來到了姬慕老人的院子。年輕人神色激動的向老人磕了三個頭,然後獻上了隨身背來的大包袱,老人慈愛的拍著他的肩膀,詢問了家裏的狀況和一些人的情況。


    年輕人滔滔不絕的說著家裏的各種趣事,老人笑著點頭。四合庭大牢從來就沒有探視這條規矩,潭斟隻能神色尷尬的站在一旁,兩眼看地的嗬嗬傻笑的陪著。


    年輕人坐了兩個時辰,最後在姬慕老人的一再要求下才依依不舍的離開。臨走之時,年輕人轉頭深深的看了一眼那個始終站在老人身旁,伺候老人起居的年輕仆役。


    待年輕人和潭斟走後。老人坐在廊下的椅子上,抬著頭看著太陽,微微眯縫著眼睛想著事情。周南站在邊上一言不發,他知道老人會和他說些事情的。


    大概是觸人生情,老人今天有了些感慨,輕聲道,“南兒,你以前不是問我是怎麽到這裏的呢。嗬嗬,我的父親是咱大周朝昭禮宮東宮的上任宮主,我和我的弟弟是孿生兄弟,我倆一起長大、一起啟蒙、一起修煉,感情非常好。我算是家族裏的異類吧,從小就不喜歡打打殺殺,不喜歡練拳,不喜歡殺人,不喜歡權謀,我更願意學習天文、占卜、醫學、音律之類的東西,我的弟弟則和我相反,對戰鬥技擊類的武學和術法非常喜歡,年紀不大就進入的金丹境,帶著東宮裏的幾個戰堂數次出擊蠻夷人的部族,立下赫赫戰功,打下一片大大的地盤。”


    老人喝了一口茶,繼續說道:“在我們四十多歲的時候,父親想要挑選接班人,當時宮裏的供奉、長老們和各殿的殿主分成了兩派,一派擁護我,說是要立嫡。另外一派擁護我弟弟,說是要立賢。當時兩派旗鼓相當,爭執不下,弄得父親十分為難。我呢實在不喜歡過那種每天鉤心鬥角、東征西討的日子,我也不想因為那個沒意思的椅子影響我們兄弟的感情。我就和父親主動提出退出了競爭,掛名當了個殿主,駕車雲遊四海,每天遊覽名山大川,樂得自由自在。後來父親去了祖地岐山,把東宮宮主的位置傳給了我弟弟。我弟弟也確實是非常適合這個位置,這麽多年來把東宮打理得井井有條、風生水起,壓得中土各仙門、諸侯們服服帖帖,外族也不敢侵入邊界。”


    周南給老人端來一盞新茶,老人喝了一口,潤潤嗓子,繼續說道:“後來,我弟弟想要削弱幾個桀驁不馴實力強大的殿主實力。這幾個殿主一商量就想先下手弄掉我弟弟,然後把我抬上位做傀儡。中間的過程我也不是很清楚,因為我始終也不知道這些事,我隻知道經過一場慘烈的大戰,那幾個殿主被我弟弟或擒或殺。此事過後,弟弟對我有了嫌隙,我能明顯感覺到他的疑慮,一些趨炎附勢的人也開始打壓以前擁護我的一些長老、殿主。那時我實在心灰意懶,當時正好趕上四合庭的大供奉來洛邑拜訪,我就和弟弟提出到臨淄居住,其實也就是自囚四合庭表明態度。弟弟同意了我的要求。我到了這裏以後,弟弟大概也覺得愧疚,經常派人送來各色用品,我用不了那麽多了就都退回去了。薑氏幾個老夥伴和四合庭對我很不錯,瓜果酒食、吃穿用度一點不虧我。嗬嗬,這一百多年來,我住在這裏每日讀書修行,弄些自己喜歡的玩意,倒是逍遙自在。我沒有子嗣,也沒什麽可爭的,反倒是和弟弟的感情恢複到以前的狀態了。後來在這裏住習慣了,也就不想回去了。”


    “你今天看到的年輕人是我老管家的兒子,其實不年輕了,今年大概也有六、七十歲了吧,修為也不錯。上次看見他還是金丹呢,現在快元嬰了。我的天傷殿在昭禮東宮十八殿裏,實力不是最強的,可也不算弱,前幾名總能排進去。我當年主動退出了東宮宮主的競爭,父母親憐惜我,在錢財上給予了我很多照顧。弟弟執掌東宮宮主之後,對我也是諸多優厚。我在錢財物質上算是很富有了,嗬嗬,就是這些堆積如山的珠寶美玉有什麽用處呢。”老人淡淡地說著。


    “我願意用我所有的財富換來她多一年的壽命啊……”好一會,老人仰望著天空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呢喃著。


    老人沉默了一會後,又重新振作起來,“來看看我讓他們帶來的東西吧。”老人招呼著周南。


    打開包裹,裏麵大概有十幾副錦帛,幾十個瓷瓶,幾件很薄的衣物。


    老人拿起錦帛,笑著對周南說,“明天起你上午在我這裏學習這些錦帛上的東西,下午去到隔壁繼續正骨舒筋吧。這裏有不少療傷的丹藥,不用像以前那樣中途還得休息了,如果你能把隔壁老鬼的拳腳功夫都學會,你可就撿了天大的便宜了……”


    ——————————————


    清晨的陽光照射在院中祖孫二人的身上。


    早飯完畢。


    “今天先給你講授關於修行境界的劃分。按照人間俗世的劃分,修行分為下四境、中四境和上四境。其實按照咱修行人自己劃分,根本沒有什麽下四境,隻有中四境和上四境。隻有進入了築基境,才算是摸到了修行的門檻,進入了金丹境才算是真正的修行人。築基境、金丹境以上還有元嬰境、神滿境,這是中四境。上四境是化神、還虛、真意、合道四境。到了上四境才能算是真正的神仙中人啊。”姬慕老人侃侃而談道。


    “合道境以上還有更高的境界嗎?”周南跪坐在老人的對麵,好奇地問。


    “也許還有吧,但是就不是我們所能知道的了,隻有到了合道境以後才能親自體會天道的奧秘了。”


    “最高的合道境,天下有多少呢?”,周南問道。


    “據我所知,大約十餘位吧,無不是顛倒陰陽、毀天滅地的大能啊。”


    “叔祖,您是什麽境界呢?”周南再一次問道。


    “小子,你問的太多了。你當年不到十六歲年紀就已經到了下四境的第四境,說明你很有資質。中間荒廢了兩年,經過這幾個月的正骨舒筋,你以前長歪的骨架和淤堵的經脈都重新複原和打開了,已經可以重新修煉了。而且你也算因禍得福,現在的經脈比以前更加粗壯和有韌性,同境界相比,你能吸收更多的靈氣,輸出更多的戰力,戰鬥的時候就更具優勢。咱們現在在四合庭的大牢內,吸收不到任何靈氣,也就不能修煉出真元。但是沒關係,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先打好底子、搭好架子,不要胡思亂想。記住,這個天下最終還是要靠實力說話。”老人嚴肅地說道。


    周南點頭記下了老人的話,


    “好,今天我們先從築基開始說起,‘是皆不外神氣精三物,是以三物相感,順則成人,逆則生丹。何為順?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故虛化神,神化氣,氣化精,精化形,形乃成人。何謂逆?萬物含三,三歸二,二歸一,知此道者怡神守形,養形煉精,積精化氣,煉氣合神,煉神還虛,金丹乃成’…………”老人晴朗的聲音在陽光下響起。


    祖孫兩人開始了第一天的傳道授課。


    中午打坐完畢,周南一瘸一拐地走出院子,和幾個路過的獄吏、仆役打過招呼,拐進邊上的小院。


    進院以後步履輕快的走到高大老人的麵前恭敬地抱拳行禮:“師傅!”。


    妍蚩,九黎部的大長老張開眼睛看著眼前的年輕人,說道:“記住,你我不是師徒關係。我教你拳法是因為姬慕開出了我不能拒絕的條件。我會盡力的教你,你能學多少就是你自己的事了。你資質不錯,心性好、韌性好,你姬家的百戰拳心法也很不錯,是從千年中不斷征戰廝殺的戰陣中得來,最重氣勢,以心行氣,以氣運身,一往無前。我九黎久處深山大澤,拳法模仿虎、象、豹、熊、猿,行氣講究心動形隨、勢斷氣連,凶狠霸道。其實天下拳術都是‘技法無高下,修為有深淺’而已,差別隻是心態和悟性。”


    待周南消化了這些言語之後,老人繼續說道:“練氣士修煉道術是要先激發體內的那個‘一’,然後‘生萬物’,在體會天地大道之時吸收天地靈氣進入身體竅穴修煉出真元,在對敵之時調用體內真元溝通天地之力去攻擊敵人。而我們練拳之人更注重練我們的自身,我輩先民‘爪牙足以自衛,肌膚足以悍寒暑,筋骨足以趨利避害,勇敢足以卻猛悍’,對敵之時,不管他人仙妖魔,還是什麽仙法妖術,隻要我們心頭還有一口氣,就要做到‘身前無敵,勇往直前’。”


    老人看著周南的眼睛認真說道:“我‘九黎拳’靠血脈傳承,你非我族人,即使學去了也隻是圖有其形而不得其精髓。姬慕老兒不是不知道這些,那麽他讓你來學拳還開出那麽高的條件,是什麽用意呢?”


    周南平視著妍蚩咄咄逼人的目光,心無波瀾的回答,“弟子隻知來學拳,其他一概不知。弟子學拳定當全力以赴,絕不辜負前輩心血。”


    倆人對視了一炷香的時間。妍蚩老人站起來說道,“好,那就開始吧。你隻管用你所學全力擊打我,我將氣力壓製到與你同一境界,好好打打你的底子。”


    倆人走到院子中間,周南拉開拳架,深吸一口氣,說句“失禮了”,猛地蹬地前竄,飛起右腳向老人小腹處蹬去。


    這一下午的教拳和練拳,比起以往正骨舒筋的煎熬,可謂變本加厲。高大老人可沒有什麽諄諄教導、循循善誘,完全就是暴力教學,讓你在實戰和傷痛中快速成長。不管周南如何咬牙支撐,仍是數次昏厥過去,卻又被老人硬生生打得清醒過來。


    傍晚時分,周南渾身顫抖、一瘸一拐的走出院子,隻不過現在的一瘸一拐和中午偽裝的不一樣了。


    院門外,他遇見了暌舸,這個年輕的獄吏頭目正盤坐在石頭上剔著牙,看見周南狼狽的模樣,不禁笑的前仰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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