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之外的邢國台城附近,一戶豪華的宅院之中,一個仙風道骨的中年人正在閉目打坐。忽然一個激靈坐了起來,右手迅速的掐算起來。


    間隔了大約十幾息,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齊國四合庭此次外出執行捉妖任務名義上的領隊顏雲連門都沒敲,就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手裏拿著兩塊已經破裂的命牌,語帶哭腔的說道,“仙師,大事不好了。”


    中年人眯縫著雙眼,目露寒光,聽著顏雲磕頭如搗蒜的匯報了事情的原委,如何因為貪圖錢財接下了邢國太子的私活,為了討好金丹仙師,私下裏派他弟子去執行任務,還派了個四境修士保護,沒想到剛才兩人的命牌都碎了,看來兩人凶多吉少了。


    到了此時,顏雲已不敢有半分隱瞞,全部交代了。


    中年人怒哼一聲,一把抓住顏雲的脖子,騰空而起,問清了方向,風馳電掣般禦風而去。


    幾個時辰後,他們找到了那處戰場,在看到了兩人的屍身的時候,顏雲嚇得褲子都濕了。金丹仙師仔細看了一下兩人身上的傷勢,又看了看附近的戰鬥痕跡,牙齒磨了磨,陰沉的說道,“應是倆人所為,暗算偷襲得逞,一人為普通人,一人為四境。”


    一抬手,癱坐在不遠處的顏雲像是被一個繩子猛拽一樣飛過來,被金丹仙師抓住脖子。仙師低頭看著顏雲的眼睛說道,“那個逃跑的普通士卒要是抓不到,你就不用活了,快滾去幹活吧。”


    金丹仙師禦風而起,來到半空中,辨明了一下方向,追殺了下去。


    周南正在崇山峻嶺間低頭奔跑,忽然感覺到遠處一陣排山倒海般的意念掃蕩了過來,然後牢牢鎖定住了自己。這種怎麽都逃不掉的無力感讓他毛骨悚然。


    他奮力地往山澗中奔跑,那股鋪天蓋地的殺意卻越來越近,幾個呼吸間就到了身後。沒等他回過頭來做出什麽動作,胸口就挨了重重一擊,感覺渾身的骨頭都被打碎了,口中狂噴鮮血向後飛去,摔進了草叢中一動不動。


    金丹仙師的身形出現在周南剛剛站立的地方,朝著不遠處的屍體掃了一眼,“咦?沒死?”他疑惑地看看四周,一伸手,一個事物飛進了他的手裏,是一個已經破碎了就剩一半的木偶,原本掛在周南的脖子上。


    金丹仙師仔細的用手指摸索了一下木偶的紋路,感受著裏麵殘存的一點道意,思索了一會,然後將木偶收入袖中。伸手將不知死活,渾身是血的周南提在手中,騰空而起,往台城方向飛去。


    回到住所,他將周南扔進柴房,命手下好好看管。回到屋中,大門一閉仔細研究起這塊木偶來。


    幾日後,兩個殺手的屍體被秘密運回了台城。顏雲提著傒的頭顱也返回了台城。戰戰兢兢地跪在金丹仙師房間的門口等候著發落。


    一跪就是四天,金丹仙師房間的門都沒有打開。就在顏雲實在挺不住馬上就要昏過去的時候,聲音從屋裏傳來:“那個白狄部小子的渾身骨頭經脈都碎了,已是個廢人,你對邢國太子也算有個交代了。此子來曆不簡單,我還要好好地審一下,你派兩個得力的人將此子送回臨淄四合庭,交給我門中的潭斟師弟,就先關在他那裏吧。等咱們這趟差事完事了,我再回去好好的琢磨琢磨他。這件事我不想更多的人知道,明白我的意思吧。”


    顏雲挪動著僵硬的身體在地上猛地磕了幾個響頭,哭泣的大喊道,“請祖師放心,這件事再辦不好,我自己就死在外麵,絕不再給您老惹厭。”


    停了幾息,陰惻的聲音響起來,“辦不好,死的就不是你一個了,掂量著去辦吧,滾!”


    顏雲打了一個哆嗦,掙紮著爬了出去。到了大門外,被兩個屬下扶了起來,咬著牙在地上慢慢地走起來,腿已經跪地沒有感覺了。


    兩天後的半夜,一輛車廂罩著黑布的平常馬車從宅子後門緩緩駛出,消失在黑色的夜色裏。


    ——————————


    寒風吹過,已然變得漆黑寂靜的台城中隨著哢哢的幾聲,城門被關上落鎖了。


    在伯爵府內一所昏暗的偏殿中,宦人們急匆匆的將房門關好,門簾落下,小步輕跑著盡快遠離屋內壓抑的氣氛。


    依舊是一身黑袍但滿臉疲憊的虞習將一把短刀輕輕的放在麵前的案幾上。


    他喝了一口茶,沙啞著嗓子繼續說道:“大營派人找到他們時,隻找到了兩個同行老卒的屍體,沒有找到大兄的屍體,還有一人失蹤。現場顯然是經過一場惡戰。白狄部也派了很多人去找,貢布帶著紅翼鷹武士找遍了那片山林,隻在距離戰場很遠處找到這把大兄的短刀,現場留有一大灘血跡,其他再無他物。據此推斷,周南大兄可能是在和妖獸大戰負傷後跑到那裏,然後屍身……”


    虞習緊閉了嘴。


    虞琳臉色蒼白如白娟,靜靜地坐在那裏看著眼前的短刀,一聲不出仿佛一個木頭人。虞宣也坐在一邊,已經哭成了淚人。


    虞習等了半天,見虞琳一句話不說,也實在不知道說什麽安慰的話,看著妹妹消瘦的軀體、蒼白的麵容,深深地歎息了一聲,站了起來,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返身將案幾上的短刀收入袖中,離開了偏殿。臨走時,囑咐服侍的宮女要仔細看好虞琳公主。


    虞琳就這麽靜靜地坐著,沒有眼淚,沒有話語,就這麽靜靜地坐著,仿佛成為了一個石刻雕像。任由夜空中的月光灑落在她的身上。


    夜色深沉,偏殿內燈燭燃起。枯坐了幾個時辰的虞琳歎了一口氣,緩緩站起,麵無表情如死人般向後麵寢殿慢慢走去。眼睛哭的像桃子般的虞宣站起來,輕輕的拉著虞琳的袖子,柔聲的安慰著。


    虞琳扭過頭兩眼呆滯地看著妹妹,呢喃的說道,“是他們殺了南哥……南哥救了我,他們為什麽要這樣呢……我已經答應嫁給齊國了……我已經答應嫁給齊國了啊……他們為什麽還要殺他呢……現在我不想嫁了……我不想嫁了,不想嫁了……”


    虞琳嘴裏呢喃著慢慢的向後麵走去,虞宣驚恐哀傷的捂著嘴,不知道該怎麽辦,隻會嗚嗚的哭。


    陰冷壓抑的氣氛籠罩了這一片豪華的宮殿。


    夜深人靜的半夜,不知道什麽時間,隻是更加的黑了。


    今夜住在這裏的虞宣睡得非常不好,翻來覆去的,渾身汗津津的,心裏總是有一種不祥的感覺纏繞在心頭。


    一陣淒厲的慘叫聲驚醒了所有人,虞宣猛地坐起,顧不得什麽宮廷禮儀,披上一件衣服朝著不遠處的虞琳寢殿跑去,一把推開已經癱坐在地的侍女,踢開虛掩的房門。


    空蕩幽暗的寢殿內寂靜得仿佛無人存在,隻見暗紅色跳動的燭光下,虞琳呆呆地坐在床榻上,滿臉渾身都是鮮血,手裏緊緊地攥著一顆雪白尖利的蟒牙。


    ————————————


    清晨的陽光照進了小小的養心齋。


    “咣當””嘩啦”聲不絕,養心齋內傳來不停的砸東西聲音,待屋裏實在沒有什麽東西可砸了,聲音才停下來。


    好一會,邢伯從暴怒的狀態恢複了冷靜,他在屋內來回踱著步,避開地上稀碎的雜物,兩眼放著攝人的凶光,一邊走一邊咬著牙說:“和齊國的聯姻必須進行下去。太子,你去找那個齊使,隨他大開口,金銀珠寶、寶馬美姬,答應那個老滑頭的所有條件,告訴他,邢國要將最美的嫡女、八公主虞宣嫁與太子汲,要他回齊國務必促成這段聯姻……”


    “習兒繼續去安撫白狄部,現在鄴城那邊和榮國、赤狄部的戰鬥日趨吃緊,我們還要倚重白狄部的力量。要反複的和他們說明那個逃卒兒子的死純屬是個意外,我們願意補償,況且也沒證據表明和我們有關……”


    “至於那個逆女虞琳,竟敢以毀容對抗君命,告訴宗室府,立即將其貶籍為庶民,驅逐出府,任其自生自滅,其母的位份降為世婦。哦,對了,查一下,那個當年給她算命的陰陽師,如果還活著就把他眼睛挖出來,也一並趕出府去……妖言惑眾,欺瞞君上……”


    邢伯對站在屋內的幾個人說道,“趕快去辦吧。虞習告訴宮裏,把虞宣照顧好,如果再有意外,侍候的人一個不留,全部殺掉。還有,告訴宮裏的人,虞琳自己毀容的事誰也不許泄露出去,對外就說她得了急病,過幾天就說她病死了。”


    屋內的幾人連忙躬身,逃也似的離開了養心齋。


    邢伯在屋內反複地踱著步,拳頭攥緊又鬆開。


    這天傍晚,邢伯來到了虞宣的寢殿。寢殿內外站著十幾個嬤嬤和宦人。


    虞宣正呆坐在床榻上,眼睛已經腫得不像樣子了。幾天來的各種事,已經讓這個十四歲的女孩有點承受不住了。她隻想這一切都是個噩夢,明早起來還會是個明媚的早晨,還會有個精靈可愛的貢布哥哥每天來哄自己開心,還會有個溫柔美麗的姐姐陪在自己的身邊說著悄悄話,還會有個勇武不凡的南哥陪在他們左右,還會有個細心暖心的六哥哥照顧自己,還會有個威嚴慈愛的父親。


    好像一夜之間都失去了,這是真的嗎?


    看著輕輕推開的房門,看著走進來的父親,虞宣的心猛地一緊,仿佛有一種遙遠的疏離感。


    虞宣站了起來,微微行禮,然後坐下,一言不發。


    邢伯把燭光挑得更亮一些,屏退了侍女,然後坐在女兒的對麵,來的路上想了很多的措辭,但是麵對女兒時卻不知道怎麽開口。他不是不知道兩個女兒和白狄部兩個小子的事,他也知道虞習的小心思,他也承認他很欣賞白狄部的兩個小子,確實都很優秀,假以時日都會是不錯的人才。但是優秀又能怎麽樣,此時的邢國需要的是最強力的外援,他需要強大齊國的承認和支持,需要齊國輸送的糧食和軍械。外有榮國、赤狄部虎視眈眈不斷騷擾,內有叛逆伺機而動不斷破壞,人心不穩,百業凋零,他作為邢國的最高統治者,必須得舍棄一些他認為不重要的人和事,他所做的任何事都要圍繞鞏固權力這個中心。哼!要怪就隻怪白狄部還不夠強,那兩個小子還不夠強吧。


    他站起身來,一邊踱步,一邊緩緩說道,“身為家族的一員在享受豐厚美食住行的同時,也要為家族的存續和強大做出貢獻。男兒要為這個家族去流血流汗,女兒就要為家族去聯姻。貴族之間的婚姻從來都是政治聯姻,世代如此,我們根本就沒有自己選擇的權利和自由,我和你的母親也是如此,你們從出生之日起就已經注定了這個結果。你的幾個姐姐已經為家族做出了貢獻,現在輪到你了。我們需要齊國的支持,請宣兒為我邢國百姓不再陷入戰亂,為我伯爵府上下千口人的安危,嫁與齊國。”


    說完,邢伯雙手一抱,向女兒深深一禮。


    虞宣目光遊離的看著父親,呆坐了一會,緩緩站起,對父親深深一福,算是答應了父親的請求。


    幾天後,齊國的使者丹芹回返齊國了。此次出使圓滿的完成了君上的旨意。邢國幾乎答應了齊國提出的所有條件,不但答應將嫡女八公主嫁與齊國太子汲,齊國還得到了一大片的土地和人口。齊使本人更是得到了整整十車的財貨,得到了十名美姬,這些東西會悄悄送到他在臨淄郊外的別業裏。


    丹芹大夫挺著大肚子,誌得意滿的回返了。昨晚,他在伯爵府的踐行晚宴上見到了八公主虞宣,公主本人比傳說中更漂亮,十分的年輕妖嬈美麗,最吸引人的是那種楚楚可憐的感覺,真是讓人我見猶憐啊。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啊,這次回去一定要在君上和太子麵前好好的誇獎這位邢國公主一番,一定要把下次迎親的差事弄到手,又是一個肥差。


    話說這個虞宣公主如此年輕貌美、嬌小可憐,正是君上最喜歡的類型女子啊,如果獻給君上,自己的功勞豈不是更大一些,回去路上得好好琢磨一下。聽說那個什麽七公主忽然染疾不起,不適合嫁給太子,也不知道邢國人弄的什麽名堂。還聽說邢國太子處理了那個白狄部小子,不僅弄得一身麻煩,還搭進去幾個人,不知道從哪裏找的廢物,哈哈,這些和自己都沒關係啊,倒是十個美姬真真的不錯啊。”


    丹芹坐在車上禁不住嗬嗬笑了起來,哼唱起了小曲。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仙路夭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瑞幸咖啡愛好者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瑞幸咖啡愛好者並收藏仙路夭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