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所有細節,冉靜和記的格外清晰。


    她記得,她甚至還略坐了一會兒,才靜靜地抱著書包,繞到大門口取下鞋套,在滿屋子喧嘩聲裏,開門走了出去。


    她踮著一隻腳,一口氣走出很遠,終於找到公交車站。


    她用笨重的諾基亞老人頭手機給冉誌秉發信息,“大伯,老師說有份演講稿,讓我再抓緊修改下,我先去學校了。”


    校園演講賽的通知是提前半個月就發下的,演講稿在書包裏,靜和已經倒背如流,此刻她十分慶幸,沒有拒絕英文老師讓她參加比賽的邀請。


    市區的公交車想不到也這樣難等,冉靜和空著肚子,坐上等了半小時才來的公交車,直搖晃了兩個半小時才終於回到學校。


    周末,學生並沒有這麽早回校。


    十四歲的冉靜和在下午兩點站到校門口時,臉上除了平靜,很少見地還添了一絲茫然。


    所以,當她藏在校園一角的爬山虎矮牆後,第三次背錯演講稿裏的英文詞時,終於忍不住哽咽起來。


    青溪中學偌大的校園裏,孤零零矗立著幾棟半新不舊的教學樓和宿舍樓,青蔥翠綠的爬山虎盤踞在校園的各個角落,在某棟靠著圍牆十分隱蔽實驗樓後麵,有個人正準備鑽了矮牆爬出來。


    聽到隱隱約約的啜泣聲,歐韶韶半蹲在矮牆上,退也不是,進也不是,她非常容易就認了出來,那個埋首在石桌上低聲啜泣的女孩子是誰。


    作為一個半道轉學而來的學渣,並不妨礙韶韶在每周一的升旗儀式上,用大把的時間,來觀察這所郊區高中裏,零星散落的幾個學霸。


    在那些或是油膩劉海,或是滿臉青春痘,以及戴著各種厚如啤酒瓶底眼鏡的好學生裏,偏偏有那樣一張臉,與眾不同。


    明明都是同齡人,一樣穿肥肥大大的校服外套和褲子,穿在她身上的衣服就是要比旁人亮眼很多。


    那個女孩子是高一年級雷打不動的升旗手代表,永遠一身校服或者白襯衫搭校服褲子,身形纖細,麵色清冷,但五官娟秀,一雙眸子黑白分明,襯的整個人都十分清靈。


    韶韶蹲著聽那斷斷續續地哽咽聲,足足聽完五分鍾後,終於有點無奈了。


    她暗自忖度,人人背後議論,這個女孩子次次考試,英語幾乎都拿滿分,能抄到她的答案,都最少十個及格,難道,她也會因為背不出來英文作文哭?這,對自己要求太嚴格了吧!


    韶韶想的隻歎氣,誒,看來,做學霸也難啊!


    聽得身邊有歎氣聲,哭到眼圈泛紅的冉靜和,朦朦朧朧抬起頭,就看見了爬山虎牆邊的窗台上,蹲著一個人。


    那是個鵝蛋臉的姑娘,和自己差不多年紀,此刻正瞪著一雙忽閃忽閃地大眼睛,不錯神地盯著自己。


    冉靜和被嚇了一跳,驚愕中,她不自覺打了個嗝,接著又是一個嗝,兩個嗝。


    韶韶“噌”地一下,從窗台上蹦下來,有點手足無措地瞪住她,然後從身後的書包裏,掏出一瓶礦泉水來,麻利地擰開後遞給她,說道:“你喝口水吧,來來來,屏住呼吸一連喝七口,就不會打嗝了。”


    見對方仍然愣在當場,韶韶撓撓耳朵,有點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升國旗的嘛,她們背後都叫你‘冰山女神’,我是第十一班的區韶韶,你好!”


    靜和接過水,輕聲說道:“嗝,謝謝,嗝,謝謝你!”


    韶韶揮手,道:“喝吧喝吧,七口,記得是七口,我祖母就是這麽教我的。”說完,她認真看向靜和,監督一樣地盯著她喝完七口水。


    冉靜和素來沉靜的臉色,有些微紅,有被人窺見自己哭的窘迫,也因為其他。


    待冉靜和止住打嗝後,韶韶才疑惑的問:“你是因為背不出來單詞才難過嗎?那我應該撞牆啊,你都不知道,我從來一次性背不出六個字母以上的單詞,我任何一科要是能考六十分,是六十分哦,我家估計都能燒高香拜祖宗。”


    說著,韶韶還做了個朝天拜拜的手勢,然後猛的彎下腰,表現地異常虔誠。


    冉靜和有些愕然,她平素並未接觸過,這樣自來熟且活潑古怪的女孩子。


    微風吹過爬山虎,這樣的午後,一切本都應該舒適愜意的。


    靜和從前最愛在午後來這一角讀書,安靜又無人打擾,而今天的這個場景,有些奇怪和尷尬,再配合著麵前女孩子滑稽的動作神態,冉靜和突然有了忍不住的笑意。


    看到冉靜和臉上浮起來的笑意,女孩子似乎鬆了一口氣,悄聲說道:“想哭就哭出來吧,哭了就好了,不過,你剛剛為什麽要哭啊?”


    靜和就著瓶裏的水也擦了擦臉,抿著嘴說道,“太陽太大了。”


    “啥?”韶韶一臉愕然,她疑惑道:“太陽太大?這爬山虎下麵也沒有太陽啊!哈哈哈,你是不是在給我講冷笑話呢!類似,哎呀,今年夏天太熱了,我都要脫羽絨服了嗎哈哈哈!”


    冉靜和臉上也有了微微的笑意,她說道:“你這樂觀真叫人羨慕,你好,我是冉——”


    “冉靜和!”不等她說完,女孩子已經笑盈盈的打斷她:“我知道,你的名字和照片一直在光榮榜上貼著嘛,讓人不記得都很難的。”


    冉靜和有些不好意思。


    女孩子已經伸出手來,脆生生地說道:“你好,我叫韶韶,歐洲的歐,韶光的韶。那,歐氏百貨,就是我家的啦!以後想吃什麽告訴我,我家都有!很高興認識你啊!”


    冉靜和也輕輕握住了女孩子的手,她一字一頓地說道:“你好,我是冉靜和,也很高興認識你啊!”


    那天,是年少的冉靜和,第一次見到歐韶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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