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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同會戰”告捷,朝廷忙著善後,轉眼到了正武元年。少年天子龍性初成,自然貪/淫/逸樂。又沒人能管,不免被身邊的宦侍挑唆,幹出了許多荒唐事。


    “寡人好細腰,宮中多餓殍”,何況是皇城禁宮?消息傳到江南,瀟娟聽說後,就趁午飯時間,下山商量容雪:“聽說帝君將西苑宮人扮作妓女,在太液池邊,模擬秦淮河畔的舞榭歌台。自己則扮作嫖客,挨門挨戶地聽曲。老爺子不就住在太液池西岸嗎,會不會有什麽不妥……”


    時當二月,春暖花開。容雪梳了雙螺髻,穿了件青羅半臂,收功時日已中天,正好在丹房外室吃飯。窗邊桌前,端著粉彩宮碗,不由好笑:“她也太不要臉了……還好幾個小丫頭都沒長成……”略作思忖,商量瀟娟:“這樣吧,讓梅釵她們搬到到西山修煉。府下的丫鬟,更得加緊管束。不然,挑唆帝君的罪過,送我們可擔當不起。”


    瀟娟想梅釵等人已過雙十年華,並非不能找個歸宿。隻是翻雲覆雨容易,聯姻帝室卻難,也不想她們被人誆騙。略作權衡,點頭讚同,又說起另一件事:“你山上那位嫂子的娘,給我們下了張帖,說是三月份到,怎麽安排。”


    “那得看她為什麽事來……”容雪覺得飯桌前不是說話的地方,站起身來,伸手請向屋外,邊走邊說:“帖子上說了事情沒有,山上有接待道友的禮儀,府下接待諸侯的規矩。親戚間相互走動,又是另一番情麵。”


    別院修在山前溪畔,清流潺潺,綠竹猗猗。瀟娟隨容雪走到門前木板橋上,依欄輕笑:“多半是‘春申靈君‘開小灶’燉了幾個傑出子弟出來,想踏著我們上蜀山。她說沒等到女兒歸寧,思念叢生,是來看望的。”


    “既然沒我們的事,就讓她看好了!”容雪眸光微閃,悄聲商量:“到時候我們都閉關,誰都別理她。反正‘紫紅齋’夠大,黃霽景在山下也有別院和田莊。住哪間,住多久,全都由她。”


    兩個人一拍即合,容雪又問瀟娟:“最近是不是安寧地過了頭?東瀛人死絕了似的,不會有什麽大陰謀吧……”


    “我心裏也憋著口氣氣呢!”瀟娟看著溪流,搖頭苦笑:“燕京的三堂會審,也沒什麽消息。你還是快點吧,最好在她們找上門來之前,把那法像毀掉。還有,你前年在‘無量閣’和‘無塵居’種的兩截木頭,都抽出苗了……”


    “嗯,我感應得到!”容雪微笑擔保:“那法像,就是那兩棵樹下的肥。過了春天,就能把另一頭法身吸個幹淨。正好我最近要閉生死大關,再有什麽事,你們自己說了算。”


    瀟娟隻爭朝夕,也想拜入蜀山,開一番眼界。又寒暄了幾句,主動告辭,回往山中修煉。容雪目送她騰雲而去,又想起閉關的事,不由嘀咕:“她不會害我吧……致淨法,聽名字就不靠譜嘛……”悶哼一聲,回了丹房。


    山中出產靈茶,春分采“社前”,清明采“明前“,穀雨采“雨前”。每當新茶上市,自然有專門下鄉的“螺司”向茶戶收茶,集中賣給茶行。


    茶分官商,販官茶者稱為“引商”,“茶引”由兩京兵部直接發放,直銷西北重鎮。販商茶者稱為“客販”,“茶引”由當地府衙“發放”,隻通鄰府。所以商茶每到一府,都要向當地衙門“請引”。


    “靈山君府”與贛州、吉安、汀州、撫州四府極壤。嚴良見茶商雲集,便按朝廷規矩,先向“引商”供貨。又按照產茶數目,雕刻四府“由引”,讓“客販”競標。


    山花爛漫,又當踏青春遊時節。各地商販知道“靈茶”好賣,齊聚“靈山君府”,投標競價,自有一番熱鬧。黃家三少奶奶,黃霽景的生母姬氏如期而至。卻帶來了寡嫂吳氏,和其獨自黃齊飛。


    瀟月聽說吳氏名叫吳綾,曾是桐柏山“天台觀”下俗家弟子,隻好請至內院“流芳屋”,以道友之禮相見,卻讓人把姬氏擋在了“循義門”外。


    吳綾形容本好,用束發銀環挽了條馬尾辮,穿了身雪綾深衣,銀絲刺繡,更顯素雅。坐下來和瀟月寒暄了兩句,直接說起來意:“夫君去得早,隻留下我們孤兒寡母。小婦人殫精竭慮,隻盼我們飛哥兒能平安長大,歡喜自在……”


    瀟月見她“太極”已成,也暗暗佩服。聽出話裏意思,順勢讓人帶黃齊飛進來。端坐屏前榻上,隔簾見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長衫玉立,形容俊朗。凝神細看,精神之飽滿,根骨之清靈,的確是棵“修真煉氣”好苗子。隻是不曾修煉,氣息散漫,顯得十分憂鬱。暗歎一聲,答應讓梅釵收他為徒。


    兩人稍作客套,吳綾委婉表示,想留在山中修煉。瀟月卻搖頭拒絕:“師姐遇刺後,師兄立下規矩,山上府下,再不招客卿。姑娘不是本門弟子,若想留在附近修煉,隻能投身‘靈山君府’。不過令侄女的別院和田莊,由她自便。”


    “寄人籬下,再回光州……”吳綾暗暗蹙眉,可要當人手下,卻拿不定主意。瀟月見她為難,接著說:“本門弟子,隻要達成‘太極’,門中自會在福地內賜下一座靈脈,供其開枝散葉。姑娘那時再來,也不遲……”說著端了茶盞。


    吳綾見一個小丫頭跟自己擺譜,暗暗著惱。氣由心生,忽覺丹田刺痛,不由吃驚:“陣法?”才想起麵前少女還是“靈山真人”:“好高明的‘誅心陣’,能布此陣者,絕非泛泛……”站起身襝衽告辭:“那小婦人先回去想想!”


    瀟月放下茶盞,喊了聲“送客”,起身就往後走。紅袖幫淩霄打理庶務已近半年,眼下被瀟月調到了身邊幫忙。她穿了身青羅半臂,馬麵紅裙,聽言從屏風後轉出,襝衽行禮:“姑娘,請跟我來。”直往外走。


    日下風中,“循義門”外,姬氏見守門小廝不然紫金進院,直氣得全身發抖。正要發作,忽覺心頭發熱,喉頭發甜,張開嘴噴出一口鮮血,不由一個踉蹌。


    她身後跟上個錦衣婦人,伸手扶住,沉聲叱問:“你們好大的膽子!”


    守門的青袍小廝搖頭微笑:“對不起夫人,‘真人’說了,我們二爺沒您這號親戚。您這還是在門外麵,要真進去了,可就出不來了。”


    姬氏勻過氣來,沒覺得不適。輕哼一聲,直接去了“紫紅齋”。黃霽景忽然看見母親,又驚又喜,自有一番哭訴。姬氏抱著女兒,也是百感交集。


    黃霽景向母親介紹住處,姬氏邊聽邊看,見院落典雅,裝飾精致,用料也十分豪闊,已有幾分滿意。穿過前屋,沿遊廊走進後屋,隻見一屋擺設,竟無不是法器,不由暗歎:“好,好哇……”金碧輝煌之間,由女兒扶著走進西梢間,在窗邊小圓桌前坐下,接了女兒奉上的茶,遣開不相幹的丫鬟,問起別來情由。


    她早知容輝離開了封地,眼下聽玉露說女兒非但沒能圓房,還被羞辱了一番,直氣得全身發抖,抬手一拂,就把翡翠茶盞摔到了地上。茶水潑了一地,茶盞卻極堅硬,在金磚上“哐當哐當”滾了幾個來回,仍然完好無損。


    黃霽景嚇了一跳,悲從中來,眼淚奪眶而出。姬氏沉聲質問:“我不是教過你了嗎,你怎麽不說?”


    “我說了……”黃霽景淚盈於睫,低下頭趴到桌上,抽抽噎噎。玉露嚇了一跳,連忙收拾,小聲勸慰:“少奶奶息怒,要是讓仙君知道了,就更不待見我們小姐了。”


    “啪―”姬氏抬手拍桌,咬牙切齒:“姓李的,我女兒哪一點配不上你。真是給你臉,你不要臉……”看見女兒趴在桌上哭,更怒其不爭,沉聲斥責:“你也是個沒用的東西,當時安排你去徐州,你在幹什麽?上誰的車不好,要和那姓劉的小子擠一輛車,還被人當場撞見。現在哭,哭給誰看……”


    她輕哼一聲,又問玉露:“姓李的什麽時候回來……”


    玉露滿心尷尬,實話實說:“三少奶奶,您要是為了小姐好,就別這麽叫了。仙君沒說什麽時候回來,有人說三年,也有人說四年。不過倒是留下了話,說我們小姐想修煉,就住在山上。想去燕京,就住在西山。聽說西山正在開建別院,我們小姐的院子還和這裏一樣,那邊燕姨娘的院子比照我們小姐,夫人的正院比這好十倍……”


    姬氏沉聲喝斥:“胡說,掌嘴!”


    玉露聽言冷笑:“三少奶奶,我們的口糧和月例是‘仙君府’給的,也是我心好,才提醒您別犯糊塗。”


    “你……”姬氏勃然大怒,瞪向玉露。


    玉露目不斜視,接著說:“三少奶奶,這院子裏,本來也有‘誅心陣’。隻是‘真人’特意把法陣關了,還讓我轉告您一句:妾室的家人,不算親戚,這次讓您進來,是破了例……”


    姬氏氣得喘氣:“反了,反了……”


    黃霽景心亂如麻,趴在桌上嚶嚶吩咐:“別說了,出去……”聽見木門合攏,才抬起頭說:“娘,我們錯了,您不該來呀……”


    “你還敢教訓我?”姬氏掌身而起,瞪眼叱問:“沒我們給他撐腰,那個什麽丹霞山,什麽楊家,早把他滅了。沒我們上表勸進,他能封君?”


    黃霽景隻覺得這個女人荒謬,暗歎一聲,沉下臉說:“軍國大事,不是我們女人能插嘴的。女兒既已嫁作人婦,自當為夫家著想。眼下夫君不在,您要做的事情,恕女兒辦不到。”


    “你……”姬氏怒不可遏,正要破口大罵,忽聽敲門聲響,玉露報訊:“三少奶奶,二少奶奶帶著飛少爺來了。”想到大事要緊,隻好呼出口悶氣,沉聲吩咐:“走,跟我去見你二伯母。”深深呼吸,定下心神,直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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