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城裏開了一家法國的咖啡館。我邀請她去品嚐,兩個人坐在酒紅色的皮沙發上,水晶燈折射著瑰麗的光芒。她點點頭,小心翼翼的品嚐了一口,然後我肉眼可見的艱難咽下。


    「不好喝嗎?你細細品嚐,會很香。」我對她說,曾經在日本留學之時就喝過歐洲的玩意,我早已習慣濃厚的苦香。


    她搖搖頭,沒有像其他人裝模作樣的說好喝,也沒有不好意思。就有些傻氣的笑了笑說:「我吃過這個味道,就像是幹了的土。」我不知道她為何會如此比喻,說的好像是一隻經常吃土的小動物似的。


    我和蔚燕在一起了很久,久到我都不可置信。從前沒有女人可惜在我身邊呆超過三個月,如今已經有了快小半年的時間。我帶著她出去聚餐,看著其他人的目光流連在她曼妙的身體上。想裝作不在意,卻不行。


    但是我,十分厭惡這樣的自己。


    被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牽動了情緒。


    好似自己無法控製了一樣。


    每當她淺淺的笑著,固執著叫我:「將軍。」那聲音千迴百轉,砰砰然如房簷滴雨。


    就連家裏的僕人也竊竊私語,說我真的愛上了那個像黃鸝一樣的小歌女。不過,我怎麽可能愛上她呢?我不會愛上任何人,尤其是一個歌女。


    真心是最不必要的,畢竟我不信這世間還有真心,門當戶對便好。我的生母出身是小門小戶,與父親也曾真心相愛。但是不平等的地位和將軍府的生活,導致後來母親對父親惡言相加,自己也日日寡歡,後來自縊在了房梁之上。


    從我意識到自己和蔚燕太過親密之後,心裏對她產生了厭惡。如同小時候很喜歡吃巧克力,但是卻一直暗示自己吧能吃不能看不能拿一樣,壓抑著情感。烏雲之下,喘不過氣。


    鮮艷的花朵中,開出了厭惡。


    我讓蔚燕離開我,她不走。


    她說了一句十分可笑的話:「這不就是我的家嗎?你讓我去哪裏?」


    她可能真的是一隻小鳥,以為住在一起便是築巢成家了。我說了很多氣話,後來才想到自己究竟有多絕情。


    那天夜裏,我帶了一個女人回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蔚燕就站在二樓的書房內,明著燈,從窗外看見我回來了就蹬蹬跑下來。


    隔著樹影,我看不清她的臉。


    但我知道她哭了。


    心髒在抽動,但是我沒有拉住離開的她。她來的時候什麽也沒帶,走的時候也沒有行李。剛剛畫了一半的燕雀百花圖還放在書桌之上。


    她離開的第十個晚上,我離開了北平。


    兩年,杳無音信。


    作為軍人,守土有責。我收到了父親的來信,讓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東北,沙俄入侵了邊疆的幾十個屯鎮,屠殺百姓,血流成河。


    我迅速返回,帶兵上了前線。一場戰鬥中,俄國人引爆了橋下的炸彈,我身中埋伏,身旁副官和警衛犧牲,自己也身受重傷,左腿被爆炸掀起的鐵片劃破,胸口被碎石重擊。當時轟然巨響,眼前一片恍然,我卻看見了那小燕兒的身影,她正衝著我笑著。


    在醫院躺了兩個月,是一位日本大夫給我做的手術。


    回到東北,她從未聯繫過我。


    我以為憑藉她對我的熱情,會不顧一切的寫信,但我卻一張小紙條都沒有收到。心裏有些忐忑。可能是懷念她的歌聲,可能是念及她笑起來的樣子,我想問問她究竟去了哪裏?會不會像別的女人一樣,從一個懷抱換到了另一個懷抱。


    我給在北平的朋友寫了一封信詢問。


    他尋著住址找了過去,告訴我四合院已經多日沒有人居住了,看起來都是沒有打掃過的模樣。我心中升起了一絲絲不安,讓朋友接著尋找。後來,終於在一家教會的醫院裏發現了她。是有人在河邊發現了瀕臨溺死的她,身上還有多處傷口,在醫院休養了十天,才得以恢復。


    我不知緣由,直到朋友從北平寄來了書信一封。他說,我的小燕兒寫了很多封信,一張張紙如同東北的雪花,卻沒有掀起一點波瀾。


    她想知道,我這個無情的男人究竟是何想法。然而,我卻一封信件也沒有回。


    原來和我在一起,沒有人敢打她的主意。如今我一走,卻不想她被人覬覦,想娶她為妾,威逼利誘到家門都回不去。蔚燕後來告訴我,她與一些家丁打大過一場。十幾個人把她包圍的團團轉,手裏拿著繩子和棍子,一定要把她打暈了綁回去。


    她拚盡全力,在黑夜的胡同內殊死拚搏。身上多處淤青,繩子摩擦著她嬌嫩的皮膚出現了一道道血痕。她的手腕被人用小刀劃上,衣服也被割破。甩開了暴徒,她跌跌撞撞的離開了自己小小的四合院,去了曾經經常遊玩的湖邊。


    聽完故事之後,我想要見她。但是東北的形勢不允許我思考這些兒女情長,有俄國人騷亂邊疆。我又回到了戰爭的漩渦之中,組建了騎兵營,駐守在遙遠的黑河。


    宣統三年,袁世凱上台。野心勃勃,想要控製東北三省,對於父親心生忌憚。但是父親也不願意剛剛團結一致的國家再次陷入永無止境的分裂。他後退了一步。袁世凱給我升為中將,但是讓我回到北平辦公。


    實則監視罷了。


    父親接受。


    我臨走前,父親鄭重的與我談了一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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