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盡管去住你的新宅,我老了,就守著這破屋哪裏也不去。」王氏此言是有怒意夾雜在裏的,鍾明齊聽得出。


    「母親這是怪我。」鍾明齊聲音低了些,隨著肩也垂下。


    王氏忍了會兒沒講話,最終悠長的嘆息一聲才又道:「娘老了,眼睛也不好,可是心不盲,你今日倒同我說說,怎麽要娶的竟是季府二姑娘,可是因為二姑娘更受重視一些,娶了她你能得更多好處?」


    鍾明齊垂下眼皮,這話他實不知該怎麽接下去,隻咽咽道:「母親,這件事我不知如何同您解釋,但不至於像您說的那樣,娶不得芊婷,也是我的一件憾事。」


    「今日你非要同我說個所以然來,否則我哪都不去。」王氏見他分明有原因卻不肯說,便要激他一下。


    見母親態度堅決,若是不講實話她定不會走,於是無奈道:「前些日子季府二姑娘出了事,與一小廝後院相會被季夫人當場抓住,季大人怕影響二姑娘前程,便將我叫去,說讓我認了那晚同二姑娘相會的人是我,隻有這樣才能保全二姑娘。」


    這樣的理由王氏聽了震驚的半晌都講不出話來,雙目無神,直勾勾的朝前瞪了許久,稍緩和過來便掩麵哭了起來,「竟是這樣的,竟是這樣的......雖說季府對咱們有恩,可是讓你憑白吃了這樣的虧也是難為你......」


    前兩天傷心透了,這兩天鍾明齊也稍稍平復了許多,隻是母親這樣一哭,又將他的難過勾了起來。


    「那二姑娘是什麽人,若是真的娶回家裏,當真是委屈你了......」王氏扯了鍾明齊的衣袖,本以為是自家孩子眼中隻有富貴,沒想是有口難言,隻能擔下。


    「有什麽委屈不委屈的,娶不得芊婷,娶誰都是一樣的,隻是母親若不與我同去,我便沒什麽盼了。」


    王氏抬眼,覺得今日鬧這一場實屬不應該,抬手用袖子拭了淚哽咽道:「我去,我隨你去......」


    鍾明齊心下稍安,臉上劃過一絲笑意,轉過身去蹲在王氏腳邊:「巷子路不好走,母親眼睛不好,兒子背您出去吧。」


    ......


    夏日燦陽高掛,季府上下一片喜氣,丫鬟小廝從寅時起就開始忙叨,聲音都傳到了季芊婷的小院子。今日醒來便覺陽光刺目,穿了一身新衣裳,到了吉時,便來了前院,正趕上鍾明齊來接親,細長的紅毯從正堂一路鋪到正門口,院中站了許多人,都擠在紅毯兩側,自動成了兩行人牆,季芊婷站在廊下鬆樹旁的陰影下,遠遠瞧著,也不湊前。自打林泊元一入了府便來尋她,知道她不喜歡人多的地方,隻在人群稍稍掃了兩眼便跑到別處尋,果然在鬆樹下尋到了她,正獨自揪著鬆針玩的自在。


    「人人都去前麵看熱鬧,你怎麽自己躲到這來了?」林泊元快步來到她身邊,也擠了陰影站定。


    「有什麽好看的,我若是去了讓柳姨娘瞧見,大喜的日子不是給她添堵嗎。」


    「季芊婷,你還欠我一個大席麵,你可別忘了。」林泊元笑意提醒道。


    「記得,不過明日我就要走了,來不及,等我從祖母那裏回來就去找你,如何?」


    「一言為定!」說到要走,林泊元是很不情願的,若是許久見不到季芊婷,他便會覺得日子難過。


    林泊元側頭看去,滿目的喜色,平日這些他是從不上心的,可是不知為何他今日見了便會心動,不禁想著,若是哪日自己府上也是這滿堂的紅色,會是什麽樣子。


    也想不出,季芊婷若是著一身紅嫁衣會是什麽模樣。


    她定是這世上最美的新娘。


    想到此,他不禁勾起了唇角,也不知搭了腦中哪根神經輕喚道:「季芊婷......」


    林泊元將目光從遠處收回,定睛看著身側的她,眉目此刻輕輕垂著,細嫩的手指掐著指尖兒的鬆針,安然淡遠,小巧的鼻尖兒沁出細汗憑添可愛。


    「嗯?」季芊婷抬眼對上他的,眼神清澈眼仁黑得發亮,鵝蛋臉形流暢,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寸,恰到正好。


    她身量正到林泊元的嘴唇,這個角度看去,更是絕美,林泊元被閃了一瞬,喉節上下擺動,剛要講出他想講的話,隻聽不知哪個破鑼嗓子在門前嚷:「新郎來接親了!」


    季芊婷聞聲下意識朝前望去,眨眼的功夫林泊元又將想說的話咽了回去。


    「真是晦氣。」他在心裏暗自罵那破鑼嗓子壞事。


    說話間一身吉服的鍾明齊從馬上下來,遠遠瞧著一身紅行進院中,身形瘦高挺拔,麵容淡漠,沒有一絲喜色,旁人熱鬧擁擠,同他成了鮮明對比。


    他一步一步慢行,每踏出一步心上便緊一分,尤記得前世,他也這樣行過,隻是那時他要娶的是季芊婷,而非今日的季秋棠,他也知道過了今日便再沒有回頭路可走。


    心一點一點的沉下去,也講不出是個什麽滋味,隻盲目盼著,希望還有以後。


    他無意間目光朝右側一少,人頭縫隙中瞧見遠處季芊婷立在鬆影中,一側站的是林泊元。他腳步一頓,目光哀傷悠長,他悔了,連腳步也不覺停住了,不想再往前行半步。


    季芊婷就這樣冷眼瞧著他,瞳孔中一絲波動也無,前世婚嫁之日的場麵好似近在眼前,那時的她覺著是那一生最歡喜的時光,誰知後來,有多開懷便有多悽慘。


    她那一生的悲涼,正是從她嫁給鍾明齊那天便註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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