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寫字很不安全呀!”阿姨擔心道。


    “是呀,那司機先是按喇叭,接著走近了,就瞪我們幾眼,嚇得我們直往田間溜,阡陌縱橫,是我們四散逃跑的通道。等汽車過後,我們就撿起石子,向汽車的鬥子上扔過去。”他記得有一次汽車還沒有過去,他就彎腰撿石子,被司機發現,停了下來,狠狠地瞪了他幾眼,嚇得他背部都縮成了一堆,那司機幾乎要打開車門下來揍他了,後麵他再也不敢撿石子砸汽車了。


    “化學老師的才華,絕不會是在沙子馬路上塗鴉呀?”


    “那當然呀,如果時光倒回七八成十年前,你來到我的家鄉,當然,也算是你們的家鄉哈,如果以鄉鎮為標準作為老鄉的話。馬路邊的土房子,土圍牆上,往往寫有像人那麽高的紅色的或白色的大字,比如‘人民教育為人民’、‘人民教育人民辦’,‘基本普及九年製義務教育、基本掃除青少年文盲’等等,橫平豎直,雄渾有力,這就是標準的美術宋體字,讓人過路難忘。不消說,這就是我們化學老師的作品。”


    “都是講你們的教育的!”阿姨評論道。


    “也不是啊,這是本行工作,其它的宣傳工作鄉政府也會叫他做,比如要征兵了,就寫‘一人參軍,全村光榮’,天幹物燥了,就寫‘放火燒山,牢底坐穿’,至於‘隻生一個好,國家來養老’之類的,我們是從小看到大的。”


    “這大字不是人人都能寫的,我們黨校就沒有這樣的老師,他們要寫,都是請學校旁邊村裏的民辦老師來寫,他們雖然學曆不高,搞這些卻是大學生比不上的。”烏拉說話也不離本行。


    “是啊,我們初一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歐陽克老師也很會寫大字,他連民辦老師都不是,是一個代課老師。不過,根據老師的評論,說是歐陽的字略顯臃腫,比較土肥圓,李的字瀟灑剛勁,比較幹脆利落,我們是看不太出來的。現在想來,美術字都是有固定的筆法,怎麽也會‘字如其人’呢?真是搞不懂。所以啊,學校內部的宣傳大字,像教室外麵的‘勤奮’、‘自強’之類的,就由歐陽執筆,外麵的,鄉政府安排的,一般就由李動手。”他對歐陽老師也是尊重的,但其他老師的說法他也不好反駁,也許說得也有道理。


    “有些東西是天生的,練不來的。這李化學肯定是天生風流,所以,搞外麵這些花花綠綠的東西,都會用心去弄,不然,怎麽能隨便勾引到女孩子,還有少婦主動送上門呢?”阿姨的表情,不知道是羨慕,還是鄙視。


    “阿姨的說法有可能是對的。他除了長得天生倜儻,會上一堂好課,寫一手好字之外,吹拉彈唱也很有研究哦。”他的腦中馬上浮現出化學老師指揮演唱和與校長合奏樂器的情景。


    “這是不是有點誇張啦,教授!你們這個閉塞的鄉下,怎麽能出這樣一個很不鄉下的美貌才子?你可不要信口胡謅呀!”烏拉想不通,其實,他也想不通。


    “閉塞嘛,相對於城市來,可以這麽說,但相對於我的老家來說,也算是大地方呢,有水庫,有電力,還燒煤,還有高音大喇叭,不算閉塞啊。不過,我初一的時候,隻有水庫和燒煤,其它的東西是後來才有啊。所以,我也有時想不通。他是怎麽煉成這麽一朵黃塵中的奇葩的。


    你們不知道,我一上初一,外麵的一切都是新鮮的。最新鮮的就是化學老師這股清流,他正是那幾堵黃土牆下的一道耀眼的陽光。那時候,他還不是化學老師,而是語文老師,不是我們班的,我們的是歐陽克老師,他是隔壁班的。


    一開學,教師節就到了。教師節過了不久,國慶又來了。我記不得是哪個節日了,隻記得隔壁班突然傳來了嘹亮的歌聲,開頭幾天是混亂的,模糊的,但後來逐漸整齊了,清晰了,更嘹亮了。再後來,課後他們也不急著回家了。


    於是,我們看到他們教室的黑板上用粉筆寫了幾個大字:


    《學習雷鋒好榜樣》


    下麵寫了一行行的小字,‘學習雷鋒好榜樣’多次出現,這些漢字的上麵,還有阿拉伯數字,數字的頭上,或者腳下,不時還會出現幾個大點。


    化學老師有時拿著教鞭,在數字下緩緩地向右移動,有時放下教鞭,舉著雙手在空中一抖一放,抖抖放放,一抓一收,抓抓收收,好像跟學生們的歌聲有點關聯似的。女學生們都紮上了紅絲帶,男生們紮得隻有紅領巾,但他們的嘴唇都紅得不像嘴唇,像過年後家家戶戶放在餐桌最中央的用來待客卻永遠不動筷子或者隻在上空劃過筷子的塗上了紅曲的肥豬肉,隨著歌聲開開合合。但歐陽老師不喜歡,他說,這是雞屁股,不倫不類。”


    “什麽雞屁股?這是口紅!大城市時興得很,少見多怪。”阿姨嗔道。


    “是啊,後來我們才知道。當時以為就是塗的紅曲呢,也許,真是紅曲呢,那時,有口紅嗎?我真不知道。


    他們站成幾排,搖頭晃腦的,這排唱完那排唱,一唱一和真好聽,像秋風吹過稻浪,我們在窗外都聽呆了。‘學習雷鋒好榜樣,忠於革命忠於黨,愛憎分明不忘本,立場堅定鬥誌強’,歌聲琅琅上口,氣勢昂揚,我們在走廊上都學會了。”


    “這叫偷偷學藝!”烏拉笑道。


    “但有些東西是學不到的,比如吹簫。”


    “吹簫?化學老師會吹簫?笑死了,嗬嗬。”阿姨笑得前仰後合,拍著大腿。


    “真的,我們鄉下都叫簫子,其實,是普通話的‘笛子’。校長擅長拉二胡,主任好像會拉二胡,也會吹簫,小小的廣播室裏,經常傳來奇怪的聲音,是自然界所沒有的,我們都忍不住翹首以盼,盯著那二樓之上的小閣樓,那裏有一扇小小的門,小小的窗,房雖小,傳出的聲音卻非同凡響。初三時,那裏放的是《渴望》和《好人一生平安》,通過屋麵上的高音喇叭放出來的,一遍又一遍,天天放著。初一時,沒有電,就是他們二人的吹拉彈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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