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牆外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起。


    “烏拉回來了,快去開門。”他正拿著一把勺子,看著阿姨洗菜,準備幫她衝洗。


    門“吱呀”一聲開了。


    “唉,你怎麽還在這裏?”她一臉驚奇。


    “我……你媽叫我,在你們家吃晚飯呢。”他有點猶豫。


    “哦——好呀……”她似乎有點遲疑,背上的襯衣濕了一半,那條粉紅色的帶子特別顯眼。他聞到一股微微的狐狸的氣息,讓他的頭頓時有點暈。


    “看我給你帶了什麽?”她搭上單車腳架,從前麵的籃子裏取出一個塑料袋子,遞給他,袋子沉甸甸的,一本《中國國家地理》雜誌,還另外套上了塑料封套,一本《讀者》雜誌,封麵都極其的精美,閃耀著油墨的光澤,散發出報章雜誌特有的味道,說香呢,算不上,總讓他想到師範學校的那個偌大的閱覽室,讓他感到離這個外麵的世界更近一點,還有一本《求是》雜誌,封麵簡約,書名碩大,非常的顯眼。


    “等下,洗幹淨手來再看。”她看他就要抽出來,趕緊湊前來,悄悄地在他耳邊說道,“不要弄髒了,這是校長訂的,我先給你看,你看完了,我再送給他,所以,不要被他看出來了。”她微微的一笑,笑容中傳送著一波蕩漾的溫暖。


    “說什麽呢,你們?烏拉,趕快過來洗澡,水我已經燒滾了。洗幹淨汗來。”他剛想說幾句表示感謝她關心他的話,卻被她媽的話給岔開來了。


    廚房在房子的東邊,斜靠著主屋搭了一溜瓦房,又窄又長,洗澡房又在廚房的最裏邊。廚房門口有一口水井,都用水泥井蓋密封著,缸裏沒水時,阿姨便開動抽水機,往桶裏麵灌水,他則往缸裏提過去,因為機器抽得太快,必須趕時間,所以這時候真是像農村的雙搶,搶著提進廚房,搶著倒進大水缸,雖然漾得褲腳都濕了,但他很滿足,很快樂,聽著嘩嘩的水聲和阿姨的笑聲,他看到了自己的價值,水清澈,清涼,白花花地靈動著,像活蹦亂跳的溪流中的小白魚。阿姨手臂白如嫩藕,趿拉著拖鞋的小腳也幹淨得要命,烏拉的腳步比他還大些,兩個人提水就像賽跑一樣,都笑得像水一樣嘩啦啦。


    他喜歡看她洗完頭的樣子,黑發垂肩,偶爾飄來香皂的清香,像桂花和白玉蘭一樣。


    關於做飯,阿姨不需要他們幫忙,她說你們搞的她不放心,你們就坐在廳堂裏麵等著吃飯吧。


    翻開厚重精美的《國家地理雜誌》,他卻有點心神不寧。他坐在沙發的這頭,她坐在沙發的那頭,她看的當然是《讀者》。看到世界的大好河山,不知怎的,他總想起她的脊背,照片恰好又是世界屋脊的專題,白雪皚皚的喜馬拉雅山脈就在眼前,他眼前卻蜿蜒著她背上的那條被白花花的肉壓塌的脊柱的溝,他撫摸著這白雪覆蓋的山嶺,指尖卻傳來摩擦帶來的溫馨。


    “我念個笑話給你聽,教授!”烏拉翹起二郎腿,還沒念卻先笑了起來。他知道,《讀者》裏麵有一個“幽默與笑話”的專欄,是他們年輕人的最愛。但他記不得她念了哪一個笑話,但他記得不怎麽好笑,而他卻笑得很大聲。


    阿姨對她的手藝很有自信。青椒炒肉是她的拿手好菜,這一晚,她又端上了這盤,盤子潔白無瑕,青椒青秀不蔫,在日光燈下透露出一片青春的光澤。阿姨依舊坐上席,他和她相對而坐,四周一片寂靜,他知道,後麵的黑色鬆林一定是墨黑一片,偶爾一兩聲貓頭鷹的叫聲從後門傳進來。


    “你們見過貓頭鷹嗎?”他想起了貓頭鷹兩隻圓環似的眼睛。


    “沒有,但我知道,貓頭鷹吃田鼠。”烏拉笑著說道,模仿著小學生讀課文的腔調。


    “那是小學一年級的課文。”談起課本,當然是他的強項,“貓頭鷹貓頭環眼,張飛是豹頭環眼,都很嚇人……”他本想說起他小時候看人家抓到貓頭鷹帶到學校裏來玩的情景,不料卻被誰踩了一腳,而桌麵上阿姨又瞪了他一眼,他不敢再說下去。


    而窗外的貓頭鷹又“咕——咕——”地叫了起來,陸陸續續。其實,“咕——咕——”並不準確,“哦——哦——”也有點像。他總感歎中國的擬聲詞太少,無法形容世間萬物的聲音,莊子的一句“天籟”,迷倒多少人間明白人。他想,貓頭鷹的叫聲,應該也算是天籟的一種吧,它也是自然天成的孔竅自然而然地發出來的聲音,看不出它主人的有意無意。


    “這瘦肉炒得真脆。”他鉗起一塊瘦肉,對著阿姨說道。


    “那是當然的,這是我老太婆幾十年的手藝了,既要掌握火候,又要翻得勤快,放鹽放油也要注意時機和分量。”阿姨說起炒菜來,眉飛色舞,津津有味。


    “這個就像庖丁解牛一樣,完全靠的是手勢和內心的掌握,學不來的,那都是日積月累的結果。”他知道,這炒菜的功夫很難學,他十九歲到二十歲剛出社會時,炒了兩年的菜,說“炒”那是誇張,其實就是“煮”,放水煮熟拉倒,連他自己都吃不下,所以,八十七斤就是這麽來的,“我就不會炒菜,雖然當老師時煮了兩年的青菜。”


    “現在的年輕人,沒有幾個會炒菜的。是吧,烏拉?” 阿姨看了看烏拉。


    “是啊,我也想鍛煉鍛煉,可是老媽你老不肯啊。”她似乎有點委屈。


    “你們炒的,那能算菜嗎?不是稀巴爛,就是糾糾擰,不是冇鹽冇色,就是鹹得扭眉頭。還是我自己來得快。”阿姨一臉的自信,“不過,你們現在是以賺錢為主,家務事情我們老人家來做,也不怎麽累。年輕啊,都學到點東西來,到時候,才不會吃那麽多苦頭。”


    阿姨說得,好像有一點點滄桑和深沉的感覺,這是他從來沒有注意到的。


    而且,這麽有道理。如果我們倆能成,那真可以成為一個德高望重的長輩了,他心中忽然充滿暖盈盈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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