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想到她竟然要看一看時,他突然間又感到惡心,再想到她剛才的好像檢票員一樣的掃蕩,他又瞬間感到寒冷,不知道這位老師的背後,還會有什麽不可預知的舉動。


    他想到昨天那個白發蒼蒼的老師:“昨天,跟你在一起的那個是誰?”


    “誰?”


    “跟你一起走出校門,頭發有點蒼白的那位?”


    “沒有,我是一個人。”


    “我明明看見兩個人,一黑一白,沉了下去,卻隻有你浮了上來。”


    “不可能。我隻是下到河邊,撿了一顆鵝卵石,回去壓我的書本而已。”


    他的頭分明有點混沌,明明是兩個人,為什麽她偏要說是一個人?難道這幾天的大起大落,已然損壞了自己的神經?


    越想到這,他越覺得昨天的那個人有點飄,白發飄飄。媽媽說過,鬼都是沒重量的,因為它沒有骨頭,沒有肌肉,所以,都是輕飄飄的。


    媽媽雖然沒有文化,但她這次說的,跟書上說的一樣,在魯迅踢“鬼”的故事裏,魯迅看到的“鬼”,也是輕飄飄的,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白悠悠的一團,雖然最後說是盜墓賊,但之前為什麽魯迅也覺得它是鬼,就是因為它的輕浮無骨,忽大忽小。


    也許,這是真的,吳寒沒有騙自己,十幾歲時的那次親眼所見,比什麽都更能說服自己。


    那時,他們靠在教室的泥牆根下,有的站著,有的坐著,剛剛在溝裏洗完了各自的飯盆子,有的敲,有的打,說著閑話,望著遠山腳下曲曲折折繞上山頂的馬路。每過一輛汽車,他們都要從開始出現,看到再也看不見,這個龐然大物,毫無疑問,是外麵的世界的精靈,是最偉大夢想的承載。


    忽然間,汽車消失了,馬路下的一戶人家,從大門上飄出一個月亮大小的球,很淺的紫色,一邊淡,一邊更濃,有時圓,有時扁,在屋瓦上升起,落下,升起,有時又落到瓦縫裏,沉沒,以為會不見,一會兒又會浮上來,飄呀飄呀,飄到屋棟上之後,又往遠處飄,飄到馬路上,在馬路上高高低低地飄蕩,他們擔心會遇上車,把它碾碎,然而,終於飄到山的那一邊,再也不見。


    他清楚地記得,那是一個晴朗的黃昏,晚餐後的一個很安靜的黃昏,大家都張大著嘴巴,眼神隨著那個紫球而轉動,沒有一個人說話。直到色球消失殆盡,黑夜的大幕沉沉地壓下來,大家才默默地回到寢室,默默地睡下。


    直到現在,他都感到很奇怪,如果說是氣球吧,大家肯定都會很驚訝,因為隻有城裏人,才會把它帶到鄉下,卻沒有一個人驚呼,甚至沒有一人說話,直至到後來的若幹歲月裏,大家回憶童年的趣事,初中的時光,也從來不提起這件事,好像這事就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或者,每個人都把它埋在心底。


    第二天的早上,那座房子傳出了哭聲,接著,當天,傳出了鑼鼓和喇叭聲,大家都知道,那家死了一個人。


    他相信,昨天的那個飄呀飄的色球,就是老人說過多次的靈魂火。一個人如果會死,他的靈魂可能幾天前就會離開,有的甚至七八成十天,也有的是當時就會離開。這個人的靈魂,是昨天走了,他們都明明看見。


    他在想,在這一生中,為何獨有那一次能看見?他們的天靈蓋,早已閉合,按道理是看不見鬼的,為何上天卻在那天給他們打開了天靈蓋?


    難道昨天在等她時,上帝破例為他打開了天靈蓋?上帝為什麽要這樣做呢?他們看見了靈魂火,後來也沒有什麽奇異的事情發生,幸運的,或者不幸的,都沒有,後來的後來,也沒有出現一個令人震驚的大人物。


    沒有道理呀,上帝為什麽要在她的身邊,安排一個輕浮的老頭,而且,特意讓他看見?


    難道,有什麽大事將要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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