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圍在一起在幹什麽?」


    渝棠的聲音不重不輕,卻像是落在沙堆中的一顆鋼珠,不溫不火地砸得滿地飛沙走石,讓人不寒而慄。


    「渝,渝助教……我們就是隨口聊聊,馮昭他說話不動腦子,您別放在心上。」


    有人想打圓場,平日裏渝棠脾性冷淡,不爭不搶,給人留下了好欺負的印象,原以為兩三句話可以搪塞過去,沒想到渝棠隻是平緩道,


    「馮昭,你們教授從邀請我來的第一天就給你們講過, 裸模這一職業的意義是什麽?」


    「什、什麽……」


    「是什麽?」


    渝棠抬眼看著他,原本溫潤漂亮的一雙杏眼卻因為足夠冷韌而在理,反而將馮昭看得心生慚愧,無地自容。


    馮昭摸了摸鼻尖,不甘心道,


    「推動藝術和醫學打破、打破成見的束縛……」


    「這不是記得很清楚嗎?」


    渝棠的聲音依舊不緩不急,他還未繼續說下去,遲了一步趕來的鄒衛伊拉了個同學了解情況後氣急敗壞地一戒尺敲在桌上,


    「馮昭,你給我下去跑十圈!你別以為隻要穆京宸治得住你,就你小子這張嘴,好在今天穆京宸不在,他要是在,別說是十圈,他敢讓你繞著峪臨跑十天十夜!」


    馮昭自知理虧,又不敢得罪鄒家少爺,隻得握緊了拳頭,不甘不響地被趕出畫室。


    「跑完回來把你剛剛說的那句話給我抄一幹遍,抄完之前不準你拿畫筆。」


    鄒衛伊覺得不夠解氣,又嚷嚷道。


    看著馮昭那欠揍的身影出現在操練場上,剩下的學生們都噤聲回到自己座位上,不敢招惹生氣的鄒助教。


    「渝棠,穆京宸不是那樣的人。」


    鄒衛伊憋了半天,悶悶地憋出了這麽一句話,「我雖然老罵他混蛋, 但他不是馮昭說的那種放浪紈絝的二世祖。」


    「我知道他在胡說,這樣的話我聽得不少,不會放在心上的。」


    「那個,你今晚急著回家嗎?我這裏有一副畫想讓你幫我給我一個朋友送去, 我和他約好了今晚給他,結果我家裏臨時出了點事。」


    「我幫你去就是,」


    渝棠笑道,「正好找個藉口早點下班,去給渝眠買他一直想吃的驢打滾。你把地址寫給我,我幫你送去。」


    「你真是我的菩薩下凡!」


    鄒衛伊喜笑顏開,大筆一揮畫了張地圖塞進渝棠手裏,又將包好了的一副畫卷交給他。


    這些天穆京宸不知道為什麽沒有來,渝棠的出神鄒衛伊都看在眼裏,作為朋友他也隻能以這種方式悄悄幫幫他了。


    毫不知情的渝棠抱著畫卷左繞右繞,居然停在了一座恢弘威嚴的宅邸門前。


    而那大門上的匾額上正龍飛鳳舞地寫著「穆府」


    邊可真是……渝棠悄然明白了鄒衛伊的心思,可是他還沒有收拾好情緒去麵對穆京宸啊,在穆宅門前猶豫了兩秒,渝棠猛地轉身想走,但看見懷裏的那副畫卷,他又被絆住腳步。


    想來一定是非常名貴的畫卷,鄒衛伊又和人家約好了,如果自己不幫他送去,萬一被有心人汙衊成偷盜,豈不是給自己也給穆京宸又找麻煩。


    如果偷偷交給門房後就趕快離開,應該是遇不到穆京宸的吧。


    渝棠嘆了口氣,抱著畫卷快步走到穆宅門口,還沒來得及叩響]環,門房便突然從側門門跳出來,嚇了他一大跳:


    「你誰?來幹嘛的?」


    門房早年跟著穆老將軍打仗,在戰場上傷了一隻耳朵,導致說話嗓門極大,加上說話太快,顯露出了幾分兇惡之意,讓渝棠時沒反應過來被嚇得愣住。


    「問你話呢,杵那兒幹哈啊?」


    門房繼續大嗓門喊道,「咋的, 你耳朵也不好使啊?」


    「叔,你嚇到小渝老師了,」


    在渝棠開口前,甄晦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擋在了渝棠麵前,「他是大哥的貴客, 你別凶人家。」


    「我沒凶他!」


    門房哼了一聲,但一聽是穆京宸的貴客,又趕忙開門將渝棠請了進去。


    於是原本打算放下畫就溜的渝棠就這麽心不甘情不願地被甄晦和門房起恭恭敬敬又不由反抗地請進了穆宅家門。


    「甄大哥,我不是來找穆京宸的,我幫鄒衛伊送副畫就走。」


    渝棠心想得在穆京宸出現之前趕緊離開,誰知甄晦不聽他講話似的,突然端上了一盤陳皮糖,「嫂,啊不是,小渝老師,請吃糖。」


    「……」


    渝棠麵帶疑惑地剝了一顆,想了想先遞給了甄晦,「甄大哥你先吃?」


    「不不不,」


    甄晦連忙推拒,「我可不敢, 我可不敢,少爺說了隻有您能吃……把畫給我吧,您想在這兒小坐一會兒,我把畫放去庫房就來。」


    甄晦像陣風一樣捧著畫卷就離開,前後也沒多提穆京宸一個字, 留下渝棠一個人一頭霧水地站在門堂,不知所措。


    穆宅內裏像是皇家園林一般雕樑畫棟,迴廊曲折,草木繁盛,熱鬧又盛大,渝棠望著院裏的一潭淺湖,湖裏的錦鯉群如同虹光漂浮,不知不覺將他的記憶帶回了已經模糊的兒時。


    那時他和渝眠也是住在這樣的院子裏的。


    白日鳥語花香,夜晚燈火如海,偌大的庭院冬暖夏涼,那時他怎麽也想不到,自己以後會和渝眠像是蛆蟲一樣蜷縮在街道角落的一間昏暗平房之中惶然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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