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蒙在鼓裏,一無所知。都什麽時候了,他還在想著我。


    我甩開他的手。


    杜栩,過分親信別人是會被狠狠傷害的,這一課,我現在就教給你!


    「你不是好奇那本被你打散的書對我來說究竟意味這什麽嗎?」我笑著靠近他,在他耳邊用隻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你賣一次身體我就告訴你。」


    一股複雜的神色從他的雙眼中溢出漾開,不知為何我卻被自責和內疚淹沒,但我決不能讓他看出來。我的手握成拳,指甲嵌進肉裏,用疼痛提醒自己不要在此時此刻心軟。寬大的袍袖將我的動作遮擋的毫無痕跡,而多年來的磨鍊,我已能夠麵色如常。


    他的反應比我預想中要平靜。


    我把那塊寫著他賣身契的絲絹塞給他,用嘲諷的眼神和語氣「勸」他,在貞芙苑抵賴這一套是行不通的。


    我從他的眼神感受到憤怒和失望,我甚至以為他會對我揮拳相向,我做好準備了,他肩膀上的傷口還沒有好,我未必無勝算。


    也許打一場,了結一切也好。


    但是他沒有。


    三個精壯的大漢將他自我眼前「押送」至三樓,在那裏他會被鎖起來。但不會有人對他做什麽,他隻需要待到天亮即可。這個教訓也足夠了。


    我繼續向前走,沒有回頭,無法回頭。我怕我一回頭,就會後悔,就會赤手空拳揮向那三個押送他的精壯大漢,然後攥住他的袖子拉著他離開這裏,直到世界盡頭,去看世上所有的奇蹟。


    但那不是我,不是詹姆斯·溫納特,我幹不出那樣頭腦一熱,浪漫衝動,不計後果的事情。我有我的抱負要實現,我的心,我的頭腦在時刻提醒自己——我要在秦國的儲君之爭中保持中立,我要帶一個質子回格蘭德國,我要利用我所能利用的一切,成為格蘭德王庭的權臣,我知道我有這樣的能力,但我一步都不能走錯。


    而他,是謫仙樣的人,屬於山水間。我和他即便在一起能走多遠?我們註定是沒有未來的。


    詹姆斯·溫納特(6)


    走出乘鶴樓,新月當空,我撐來的小船還靠在岸邊。我突然卸了所有的力氣,不管不顧地坐在了地上。


    馬赫沙拉對我關上了門,正如我剛才對杜栩做的事情一樣。


    身材火辣,長於技巧,精通七種春啼的普莉婭使出了渾身解數,她的身體柔軟如絲,可以彎折成很多匪夷所思的姿勢,無疑是充滿誘惑力的。但那令十四歲的我感到噁心和恐懼。我衝出普莉婭的房間,沒頭沒腦地跑回那扇馬赫沙拉對我關上的門。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我滿腦子都是馬赫沙拉和那個身材標緻的農家少女在天鵝絨床單下在一起的樣子。


    我受不了。


    我省去了拍門的步驟,直接用腳踹開厚重的橡木門。奇怪的是,門比我想像的輕,也沒有上鎖。


    「不!」我衝著床的方向大吼。


    擁有樸實圓臉的農家少女驚恐地看著我。


    馬赫沙拉不在床上。


    「詹姆?」


    披著花樣繁複的絲綢睡衣的雷米(雖然長著一樣的麵孔,但我能輕易區分雷米和馬赫沙拉)端著一隻玻璃杯從我身側冒出來,杯中是地中海的夏島盛產的紫紅葡萄酒,他似乎對我的闖入早已瞭然於心。


    「馬赫沙拉呢?」我莽撞而又無畏地開口問雷米。


    我在港口附近一間小酒館找到了馬赫沙拉,他正悠閑地吃著用辣椒油炸過又撒上黑胡椒的鱈魚和鹽醋味的薯條,喝著摻了水的冰葡萄酒。


    「你比我想像中來的還快。」馬赫沙拉頭也沒回就知道是我,他拍拍身旁的空座位,示意我坐下。


    「這是雷米和我跟你開的一個玩笑,」馬赫沙拉把熱騰騰的鱈魚往我麵前推了推,「我跟他說我們這樣拿別人感情開玩笑是會遭報應的。」


    我賭氣沒有說話。


    「但人類就是這樣奇怪的動物,總是需要藉助外力才能麵對自己真實的感情,很難主動去承認。」


    我停下吃東西,卻沒有勇氣去看馬赫沙拉的眼睛,但我知道他的目光正看著我,使我的頭頂和臉頰陣陣發燙。


    「詹姆……我們是不屬於女人的男人,我這麽說你能理解嗎?」馬赫沙拉有些艱難地向我解釋。


    那時的我還很懵懂,不知道這樣的禁忌之戀會遭致怎樣的危險。


    「詹姆,」馬赫沙拉少有的猶豫,「你對我來說,太年輕了……」


    而我卻說出了我有生之年最衝動的話:「我會長大的,長成和你一樣的男人,我愛你!」


    回憶如潮水,沖刷過後又退去,我再也找不回十年前那樣的衝動了。


    「雷米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他讓我轉告你,如果你還沒走,就還有機會。」


    我回頭,一個身材中等,樣貌妍麗的女子站在我的身後。我記得她的名字叫湘虹,杜栩似乎與她很親近,姐弟相稱。


    我仰起頭看乘鶴樓的三層,橙色的燭光照亮鬥室,杜栩此刻就被關在那裏。


    「我知道站在我的立場沒有權利置喙什麽,杜栩是個成年人,他應該為自己所做的一切負責,」湘虹淡淡道,「但你欠他一個道歉。」


    一股莫名的力量推著我回頭,跑上乘鶴樓的三層,走到那扇鎖著杜栩的門前。三個大漢早已不見蹤影,門鎖已經開了,鑰匙就插在鎖孔上,斜斜地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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