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麵麵相覷,啞口無言。


    贏驄把那捲竹簡往麵前的書案上一丟,發出「啪」的一響,使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朕問你們,對這海龍王,是打還是和?打要怎麽打?和要怎麽和?」


    「要打!一定要打!」一個尚顯青澀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嶽攸至掙脫開母親景陽公主,上前抱拳而跪。


    「哦?」贏驄饒有興趣,「攸至想怎麽打?跟朕說說。」


    「啟稟陛下,海龍王此舉旨在借羞辱大秦的官員羞辱朝廷,此等居心險惡之徒,必須征討!兵法有雲,擒賊先擒王,晚輩主張派遊俠之士去刺殺這個海龍王,待事成後,趁他們群匪無首之際,由朝廷派官員去收編這殘餘部眾。」


    贏驄點點頭:「好想法,靡費少,成功率高,」見嶽攸至麵有喜色,贏驄又追問道,「攸至可曾考慮到朝廷要如何約束節度這個去刺殺的遊俠?」


    嶽攸至一愣。


    「如果這個遊俠被海龍王收為麾下了怎麽辦?如果他假借殺了海龍王之名,回長安復命卻反過來刺殺朕怎麽辦?如果他拿了錢便隱匿於江湖怎麽辦?」


    贏驄的一連串追問讓嶽攸至有些無所適從,低下頭。


    「攸平你說說。」


    嶽攸平往景陽公主身後躲了躲:「我……我不知道。」


    嬋羽抬起頭:「為什麽不能直接發動戰爭討伐他?海龍王本來就是犯上作亂,就像當初討伐南越叛亂時去征討不行嗎?」


    贏驄沉默幽深的眼神盯著嬋羽沒說話,嬋羽仿佛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卻不知錯在哪裏。


    「公主殿下,」老成持重的程騖開口,「平叛南越之戰距今不過十數年,閩中、南海和象郡的百姓剛剛從戰事中安定下來,此時再度征戰,一不利於民心,二則三郡的糧食和歲收也暫時無法支撐開戰的糧草。」


    「長公主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回頭讓杜栩給你們好好講講打仗要花多少錢吧。」


    「父皇,」贏淨拱手上前,「孩兒以為何不效仿戰國時張儀遊說六國,以連橫之道對抗合縱?先從海龍王身邊的人下手,我們派人許以重金禮物去賄賂那些能在海龍王身邊說的上話的人。沿海鬧海匪多半是岸上的日子過不下去,我們應試圖先從內部離間他們,趁他們內鬥時,頒布懷柔政策,若脫離海龍王者,上岸皆分給土地,並不計過往,再免兩年稅賦,先從內部瓦解人心。若是能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兵不血刃最好,若要打仗,我方也有足夠的時間組建船隊,訓練舟師。」


    贏驄沒有評價,而是問:「合縱連橫,誰教你的?」


    贏淨不確定父皇此問何意,但是不知道該說什麽的時候,說實話總沒錯。


    「是孩兒在國史裏麵看到的。」


    贏驄點點頭:「以你這個年紀,有這樣的周密的思慮已屬不易。賈美人,你教的好啊。」


    賈美人忙要跪下謝恩,卻見贏驄揚了揚手示意免禮:「慕冬的百日宴據說皇後交給你操持了?準備的怎麽樣了?」


    賈美人謹守謙恭:「宮中添丁進口,慕冬公主的百日之喜又逢花朝節,皇後娘娘的意思是辦的熱熱鬧鬧,便邀請了多國使節和薛、裴、崔、竇四大家族的親眷,算日子,不日也將進京了。」


    「好,」贏驄用指節敲了敲麵前的書案,「都散了吧。」


    暮色四合。


    宮人們在遊廊飛閣中點起風燈,宮中瞬時亮起橙黃色的燈流。


    關著前禦史大夫宗濟的囚車已經被拉走,但是臭氣卻留了下來,一隊一隊的宮人捧著香爐,繞著宣室殿前的廣場來回走,企圖用薰香來趕走臭氣,但是效果並不好,香和臭混在一起,形成了一種難以名狀,不可描述的怪味。


    嬋羽抱著一桶生肉塊,坐在雍州鼎的鼎沿上,兩條腿垂在鼎內,時不時舉起手中肉塊,黑鷹便就著她的手叼走肉塊,在她頭頂盤旋兩圈後落在她身旁,一人一鷹的暗影投在地上,被宮人架在雍州鼎旁的風燈拉長。


    雍州鼎上架著一架雲梯,是專門給嬋羽餵鷹和蛇用的,贏淨順著雲梯爬上去,坐在嬋羽對麵的鼎沿上,姐弟倆相顧無言。


    黑色的大蛇盤成一圈,那塊黑色的隕料被裹在最中央,嬋羽投下去的肉塊躺在鼎角,大蛇懶懶地一動不動。


    「你不怕麽?」


    「怕什麽?」


    贏淨用腳指指大蛇:「它萬一起來纏住你,咬你怎麽辦?」


    「那我的鷹就啄瞎它的眼睛,用爪子抓爛它的肚腸。」


    這女孩真是什麽都不怕。


    「怎麽就是你的鷹了?鷹和狗不一樣,不會認主人。」


    嬋羽沒有急於反駁:「你看著,」她抬起胳膊,那鷹便跳在她的手臂上,女孩悄悄對著說了幾句話,黑鷹振翅飛走。


    「你讓我看什麽?」贏淨不解。


    「過會兒你就知道了,」嬋羽故作神秘,「你覺得阿澈會回來嗎?」


    「會的。」贏淨毫不猶豫地回答。


    「你希望他回來嗎?」


    贏淨抬起頭,燈影裏的姐姐表情莫測:「當然。你不希望他回來嗎?」


    「如果他回不來,你就是太子。」


    贏淨沒想到嬋羽是想把話題引到這個方向。


    「不戰而勝,又有何意趣?」


    嬋羽低下頭沉默。


    贏淨平靜道:「這是我和他宿命的爭奪,我和阿澈除了生死,沒有退路。這不是比賽,沒有輸贏,卻要以命運做代價。這是男人的遊戲,是血統的責任,是我們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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