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蘇業這麽蠢。」羅隆道。


    「他不蠢,但他願意冒險參與這次角鬥賽,就意味著,他可以為你稍稍犧牲一點,如果一個可憐的管家主動去認錯,並給予他豐厚的補償,他會願意再犧牲一點。更何況,他是平民,平民永遠會被眼前的利益和恐懼蒙蔽。平民,永遠不敢對抗傳奇家族。」利奧博道。


    「他的死,會引發帕洛絲的憤怒!」羅隆道。


    「她是半神家的公主,但也隻是個小女孩。呂托斯陛下不可能為了女兒一時的憤怒,懲罰那麽多家族。」利奧博道。


    羅隆嘆了口氣,道:「是啊,你們連柏拉圖大師都不怕,更何況一個未成年的公主。但是,值得嗎?」


    「我隻知道,無論是柏拉圖學院還是潘狄翁家族,一定會認為,為了蘇業和雷克兩個平民與那麽多的貴族為敵,不值得。」利奧博道。


    「但是,殺他的代價超出你的想像。」羅隆盯著利奧博。


    他無法說出蘇業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眷者。


    利奧博緩緩遞出直徑兩寸、厚半寸的金屬圓盤。


    「放在你的腰間,如果瀕臨重傷,按下巨鷹的頭顱,兩條獵犬會吐出尖刺,注入強大的魔藥,讓你獲得無以倫比的力量。當然,之後你要休養一個月。」


    羅隆用顫抖著的手,接過金屬圓盤。


    借著魔法燈光,認認真真看了看圓盤的兩麵。


    一麵雕刻著巨鷹,一麵雕刻著兩頭獵犬。


    巨鷹和獵犬,都是戰神阿瑞斯所喜歡的動物。


    這是戰神神殿專屬的物品。


    「怪不得你無法選擇,怪不得……」羅隆緩緩把圓盤放入腰間,用腰帶擋好。


    「你依舊可以選擇。」利奧博靜靜地盯著羅隆。


    他的目光深處,隱藏著什麽。


    「選擇麽……」羅隆自嘲一笑道,「怪不得我一直覺得查爾德的態度很怪異,雖然總做出針對我的姿勢,我卻感受不到任何殺意。那個埃及法師,從一開始就是為了殺蘇業,但沒想到,蘇業活了下來。最後,不得不讓我出手。」


    「結束後,角鬥場會火化他的屍體,有人會消除一切痕跡。我們也會帶你進入戰神神殿,進行小獻祭,換取戰神的庇護。你隻要在神殿休養一個月,你依舊是羅隆。」利奧博的語氣非常平穩,但眼睛深處好像多了一些什麽。


    「你們這麽做,不怕激怒神靈嗎?」


    「災鍾不響,神靈不知。」


    羅隆本能地望向北方的大鍾樓,那裏垂掛著著名的災鍾。


    羅隆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昨天不斷搓洗出來的傷口,剛剛癒合。


    指縫中,鮮血噴湧而出。


    他用力眨了眨眼,暗暗鬆了口氣,手還是好好的,剛才隻是錯覺。


    「你為什麽這樣對我?我明明可以幹幹淨淨成為冠軍,幹幹淨淨在柏拉圖學院學習,幹幹淨淨擁抱朋友,幹幹淨淨握著武器,你為什麽要逼我?」羅隆喃喃自語。


    「你一直都可以幹幹淨淨,我從來沒有逼過你。刺向雷克的矛在你的手中,刺向蘇業的矛,同樣在你的手中。」利奧博緩緩道。


    「刺向你胸膛的矛,也在我的手中。」羅隆抬起頭,目光中閃動著仇恨。


    「我很期待你這麽做,但是,你敢嗎?」利奧博高高昂起頭,俯視羅隆。


    羅隆隻覺利奧博宛如巨大的魔王一樣站在前方,擋住大地,擋住天空,擋住一切光芒和溫暖。


    過去的一幕幕在腦海閃過,內心的恐懼宛如海嘯狂湧。


    「你叫羅隆,是羅隆家的好孩子。」利奧博伸手拍拍羅隆的肩膀,轉身離去。


    明明全身發冷,可不知道為什麽,羅隆感到爺爺的手很溫暖。


    或許,這是因為爺爺第一次碰觸自己麽。


    母親說過,爺爺從來沒有抱過自己。


    在利奧博踏出門口的一剎那,羅隆突然低聲呢喃。


    「可以放過我嗎?」


    利奧博身形一顫,大步邁出。


    羅隆目光茫然,屈膝蜷坐,雙臂抱膝,慢慢低下頭,將臉深深埋進膝蓋。


    蘇業的房間。


    濃烈的腥臭仿佛翻滾在每個角落,哪怕馬桶已經被被子蓋住。


    蘇業靜靜坐在床上,翻看那些沒讀的來信。


    這些信,都是在禁魔領域出現前發送過來的。


    大都是是同學的祝賀。


    其中有一封尼德恩的來信。


    漆黑的屋子裏,魔法書頁的白光照在蘇業的臉上,麵色更顯蒼白。


    蘇業靜靜地看著尼德恩的長信。


    「我不想告訴你,但是,不得不說。」


    「柏拉圖大師還未養完傷,就提前出現,並從雷克的眼睛中提取殘留記憶。我們通過你和同學提供的信息,進行查證,終於得到完整的過程和結論。」


    「多年前,羅隆的爺爺派他的管家特納去買皮貨,那批皮貨品相極好,價格也更貴。特納希望對方便宜點,但對方一直不鬆口。於是,特納就把事情跟羅隆的爺爺說了,或許,特納當時添油加醋說了什麽,羅隆的爺爺有些惱了,便讓特納自己解決,但他一定要低價買到那批貨。」


    「於是,特納就先給出定金,買走那批貨,之後把那些皮貨換成差的,強行退款,並汙衊皮貨商人。你應該能猜到,皮貨商人就是雷克的父母。雷克的父母不斷上門討公道,但雷克的母親被特納帶人打死,後來他父親也被特納帶人打死。羅隆家族付出了皮貨總價值數倍的錢,平息了這件事。」


    「雷克當時還小,完全不記得怎麽回事,隻記得當時特納打他父親的時候,掉落的家族銀飾。雷克把這件事埋在心底,一直沒有輕舉妄動。直到晉升魔法學徒後,他才根據銀飾的式樣尋找來源,不斷去蘇格拉底大街西邊的一處情報販子那裏購買相關的消息。」


    「這一切,都是我們從情報販子那裏得知的。情報販子告訴我們,他們早就知道那枚銀飾是羅隆家族的,但一直吊著雷克,一是不敢得罪傳奇家族,二是想多賺點雷克的錢。直到黑鐵試煉的時候,雷克在巨人丘陵發現羅隆也有相同的銀飾,於是,找到情報販子。情報販子不得不承認,那銀飾的確是羅隆家族的信物。」


    「在和雷克聊天時候,情報販子得知,雷克很早從同學那裏聽到羅隆的家人找戰技老師幫忙的事。情報販子還以為雷克會報仇,但誰知道,雷克表示自己已經改變了,準備以修煉魔法為重心,先不去管別的事,先成為聖域大師再說。」


    「之後,情報販子和朋友喝酒的時候,不小心說出這件事,被羅隆家族的人知道,羅隆家族上門盤問,並給了50個金雄鷹的封口費。」


    「我們懷疑,羅隆家族知道了雷克的事,認定雷克會找麻煩,與其等他晉升聖域大師,不如先下手為強。」


    「那天具體發生了什麽,我們無從得知,但從雷克殘留的記憶中得知,雷克和羅隆發生了戰鬥,在最後的時刻,雷克突然心軟,中斷施法,而羅隆的戰矛毫不猶豫刺穿雷克的喉嚨。我看到了柏拉圖大師提取的雷克記憶,一片血紅。我甚至能聽到雷克最後痛苦的聲音。」


    「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是因為在案發現場不遠處,有雷克掉落的魔法書。」


    「魔法書未合攏的頁麵上,是一封沒寫完的魔法信,收信人是你。他當時應該一邊走一邊給你寫信,然後看到羅隆,失去理智,沖了過去。」


    「未發出的信中,寫著:對不起,我可能看不到《紮克雷》了。請你,重新定義這個世界……」


    蘇業合上魔法書,深深低著頭。


    肩膀輕輕顫抖。


    漆黑的夜裏,蘇業靜靜地坐著。


    直到輕微的腳步聲打破寧靜。


    蘇業抬起頭,看向柵欄外的人。


    一身整潔的棕色長袍,麵帶謙和的微笑,頭髮花白但打理得幹淨整齊,好像連眼角的皺紋都細細修理過。


    蘇業仔細回憶了一下,確認沒有見過這個人。


    蘇業看著那對溫和的褐色雙眼,冷冰冰地道:「麻煩幫個忙,把裝魔毒的盒子扔遠一點。」


    「蘇業少爺,您好。」老人微微低頭,施禮問候。


    「我們之前沒見過。」蘇業道。


    「我是羅隆家族的管家,特納。」老特納臉上的笑容無比柔和。


    蘇業的瞳孔猛地放大,哪怕竭力掩飾,表情也出現明顯的變化。


    「我知道,您現在一定很憤怒,一定在怨恨我們。但請允許我代表羅隆家族,向您致以最誠摯的歉意,一切都是我們的錯,我們絕不狡辯。」


    老特納彎腰鞠躬。


    蘇業恢復了平靜,靜靜地看著老特納,一言不發。


    「但是,我也希望您能明白,我們這麽做,是有苦衷的。」


    「是,羅隆少爺信任您,我也覺得您最後會認輸,老爺也覺得您會說到做到。但是,身為羅隆家族的管家,我不應該這樣想。我們不能把一切寄托在一個外人的身上,不能把整個家族的榮耀賭在一個孩子身上。與其說是不相信您,不如說是,我們不相信任何人,包括羅隆少爺。」


    「如果最後出了意外,哪怕您是不小心,或者有人暗中搗鬼,讓您勝了羅隆少爺,那麽,羅隆家族也會成為全雅典的笑柄,甚至成為全希臘的笑話。這對羅隆家族的打擊何等致命,您應該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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