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開慈輕聲喊了他一句,小心翼翼地挨近飯桌。隻是手部的功能不太好,操縱輪椅多少有點偏差,小腿還是結結實實地撞在桌腿上,然後掉下踏板懸在半空中晃了幾下。


    徐春曄表麵上盯著報紙,實際餘光卻一直瞟著自己兒子的表現。他從鼻底下應了一聲,「吃飯吧。」


    徐開慈點點頭,又為難地朝徐開慈抬起頭來,求助地看著他,掙紮了一會才開口說話:「爸,能幫我把勺子塞到我手裏麽?我……拿不起來。」


    他用肩膀帶動胳膊,努力地把手抬到桌麵上,那隻蜷著的手就這麽直白地展示在徐春曄眼皮底下。


    沒有一個手指頭能伸展開來,全都扭曲著瑟縮著,也就大拇指好像還能稍稍張開一點點。


    徐春曄凝重地看了眼徐開慈,站起身來把徐開慈的手指掰開,將勺子塞進他的手裏,確定了不會掉後才鬆開自己的手。


    他索性也不坐會原來的位置了,就不著痕跡地坐在徐開慈旁邊,看著他靜靜吃飯。


    該說他吃相難看麽?徐春曄不覺得,反而覺得他小口小口慢慢吃的樣子還挺斯文。隻是他的手一直在發抖,一勺清粥到嘴邊隻剩半勺了,還經常對不準嘴巴,搞得嘴角會沾到一些。


    徐春曄皺著眉看著他吃飯吃得艱難,心裏的想法正蠢蠢欲動時,徐開慈的手便直接掉在桌子上將勺子甩了出去。


    「我飽了。」


    他這麽吃飯其實很困難,他得努力地抬高手臂,還得把身體往前夠,才能讓勺子碰到嘴巴,這麽幾次下來與其說飽了,不如說是累了。


    要是梅靜在,他還能央求梅靜餵他,可對著徐春曄,他怎麽都開不了口。


    徐春曄盯著徐開慈麵前那大半碗清粥看了好久,視線又轉移到徐開慈那隻抖成篩糠的雞爪子。


    他把臉拉得很長,一把拉住徐開慈的手臂將他放回到輪椅的扶手上,又順勢把徐開慈轉向自己。隨後抬起飯桌上的小碗,拿起勺子。


    徐春曄垂著眼眸對著碗裏吹著涼氣,然後舀了一勺湊到徐開慈嘴邊。


    「我們家沒有浪費糧食這種說法,把他吃完。」


    徐開慈下意識地往後縮了一下,因為緊張吊在外麵的那條腿微微抖了幾下。他還沒反應過來徐春曄這是在餵他,靠,別說癱了那麽多年,就是出生以來,他都沒想過有一天徐春曄能餵他吃東西。


    因為他往後縮的這個動作,徐春曄的臉更臭,連帶著聲音都大了一些:「我餵你的是毒藥嗎?!」


    徐開慈回過神來,他往前傾了一些,把那口粥含在嘴裏咽下肚中。


    「謝謝爸……」於情於理,他覺得應該要說一句謝謝,又覺得父子之間說這些會很奇怪,所以這句謝謝他說得含糊不清,連他自己都沒怎麽聽清。


    徐春曄倒是沒說什麽了,就一勺一勺地餵著徐開慈,又時不時用餘光打量著徐開慈的身體,特別是他掉在外麵的那條腿。


    靜默了好久,靜默到徐開慈以為這頓早飯就要這麽結束的,徐春曄又開口說話了。


    他說:「你腿上為什麽會有那麽長一道疤?不是骨折的手術傷口,是小腿上那條。」


    徐開慈怔怔不說話,要不是徐春曄今天提起,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腿上還有一道程航一說過會很難看的疤痕。


    他避重就輕地回答:「摔的,當時不嚴重,就是拖久了後麵傷口才那麽大。」


    這道傷真的拖了很久,隻不過他自己都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好了傷疤忘了疼,連帶著那件事都被自己忘得一幹二淨。


    徐春曄想像不到究竟要怎麽摔才能把一條白皙的小腿摔成這樣,第一次看到徐開慈的這條腿,他是真的被這塊疤痕嚇到,又是縫合的傷口,周圍還隱約可見起伏不平的擦傷。


    在這過去的幾年裏,徐開慈究竟是怎麽生活的,他想像不到,也不敢去想。


    「疼嗎?」


    徐開慈咧嘴輕輕一笑,雲淡風輕地回他:「不疼,其實您不說我都忘了。……我該怎麽說呢,其實撞到,摔到,磕到我都不會有感覺的。我就是會偶爾覺得身上疼,但是我又不知道要怎麽描述到底是為什麽疼。」


    疼痛是如影隨形的,自身的這些疼痛讓他已經開始習慣了,以至於外界因素的那一點點,他根本不在意。


    徐春曄聽得有點愣神,甚至理解不了。徐開慈並不放在心上,這世界上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更何況是這樣的體驗,別人又怎麽會切實地體會。


    徐開慈其實都不願意講,隻不過程航一的事情徐春曄還沒有點頭同意,他還不到閉口不言的時候。


    還得讓徐春曄就算不理解不明白,也要知道他的痛苦。


    隻有這樣,才能加劇徐春曄的自責和愧疚,才能心甘情願地還他。


    清粥見底,徐春曄還抽了張紙替徐開慈把嘴巴擦幹淨,隻不過這次他沒敢在看徐開慈,眼神一直飄忽不定,連擦嘴的動作都做得有些敷衍。


    他站起身來把紙團扔進垃圾桶,拿著報紙就打算離開。


    徐開慈害怕自己逼得緊,徐春曄反而會起疑心,這會也隻是靜靜目送他離開,不說什麽。


    他垂著頭想著還能用什麽辦法,實在不行,梅靜的人脈可不可以用?她隱退多年,也不知道現在還有沒有說話的地位?


    正在想這些事情,都沒發現徐春曄又折了回來,還蹲在他前麵,替他把腳拾起來放在踏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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