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起漸漸轉寒,趙國不少地方已經開始飄雪,趙國的冬天,還是如往常那樣的寒冷,百姓們不敢再出來了,廉頗也不敢再讓著百姓們繼續在外挖掘,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冬衣,若是由趙國來為這些召集的百姓來提供冬衣,趙國又拿不出這麽多,故而徭役在冬季也隻能暫停,百姓們都急匆匆的返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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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輛牛車正在慢悠悠的朝著馬服趕去。


    駕牛車的是一位年輕人,虎背熊腰,麵目英俊,因為穿上了厚厚的衣裳,使得他的身軀變得更加魁梧,讓人望而生畏,一路上,總是能引起他人的矚目,而在他的身後,卻是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一個好奇的孩子,母親長得嬌小,完全不像是已經生育的模樣,而孩子也有四五歲的模樣,坐在母親的懷裏,流著鼻涕,正在擺弄著自己的木劍,口中念念有詞。


    「父親...戈公為什麽不來駕車呢?」


    「外頭太冷了,你戈公的腿有些疼痛,就沒有讓他來駕車。」


    「那為什麽要坐牛車呢?」


    「你本來就夠傻了,若是我駕著馬車狂奔,你不就被凍得更傻了嗎?」


    趙政一愣,忽然抬起頭看著藝,他委屈的說道:「母親,他說我傻!」,藝拿出了布帛擦了擦他的鼻涕,這才哄道:「別聽他胡說,他自己才傻呢,政兒是最聰明的...」,趙政這才點了點頭,繼續玩起了手中的木劍,揮動著木劍,自己還要給木劍配音,「唰~」,「唰~~」


    「不要再說政兒笨,誰能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就能學會那麽多的字呢?他甚至可以背誦《馬服書》...政兒,給你父親背上一段....」


    「背什麽背啊,他從小就在學室裏長大,你就是把一頭豬丟進學室裏四年,也該能哼出些東西來...哎呦!」,趙括正說著,忽然被藝狠狠的掐了一下後背,趙括這才叫道:「我就知道你們是一夥的!等著吧!等我有了一個女兒,我理你們我就是豬!」


    一家三口開開心心的朝著馬服趕去,趙括大概是閑的無聊了,忽然又開口問起了趙政,「政兒?韓非說你很喜歡聽歷史故事?那我問你,齊桓公和管仲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呢?」


    「我聽聞,管仲曾想要射殺公子小白...後來..公子小白繼位成為了齊桓公...」,小傢夥認真的搖著頭,斷斷續續的講述起了韓非所告訴他的故事。


    「哦,你知道的還挺多,那我問你,管子曾經說:國有四維,缺了一維,國家就傾斜;缺了兩維,國家就危險;缺了三維,國家就顛覆;缺了四維,國家就會滅亡....這四維說的是什麽呢?」


    「哇~~我不知道~~」,趙政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


    牛車趕到了馬服鄉的時候,正在門口的監門去死盯著看了片刻,隨即被嚇了一跳,趕忙開了門,笑著走了上前,與趙括行禮拜見,趙括點了點頭,他看了看學室的方向,這才進了鄉內。剛剛進了院落,眾人就趕忙前來拜見趙括,趙母也非常的開心,她已經很久沒有跟兒子見麵了,一番噓寒問暖,趙政這才湊過來,告訴大母,父親這一路上都在欺負自己。


    果然,趙母皺著眉頭,假裝要打趙括,趙括搖著頭:對於自己在家裏的地位,有了更加清楚的認識。


    趙括隨後又去看望了一下戈,戈坐在床榻上,悶悶不樂,他為趙氏父子駕了一輩子的車,可是到如今,他卻隻能在家裏坐著,出不了自己的府邸,這讓他非常的失落,看到趙括之後,甚至都沒有去嘲諷他,隻是搖著頭嘆息,趙括坐在一旁,跟他聊了些水渠的事情。


    「鄭國趕去信平君的府邸,展也跟著去了,我沒有什麽能幫得上忙的,就回來了。」


    「我號召河水岸邊諸縣城的貴族們出力,他們倒是不吝嗇...」


    戈認真的聽著,這才無奈的對趙括說道:「馬服君,您要外出的次數很多,可是我已經年邁,不能再為您駕車,請您再找一位馭者吧....您親自駕車,那是會讓您失去貴者體麵的舉動,就連鄉野的小吏,都會找能駕車的可靠的心腹來為自己駕車,您身為封君,不能親自駕車...」


    「無礙,這段時間,我也不會出門,還是等您痊癒吧,先前狄說要為我駕車,結果險些將我甩飛,若不是我緊緊抓住車沿,隻怕就要從邯鄲跑回來了...」


    「哈哈哈~~」,戈大笑了起來,撫摸著長須,搖著頭說道:「狄駕車,隻怕說的話要比他駕車所行的路還要多...」


    趙括回到院落的時候,就看到韓非正在跟一位老者爭辯著什麽,吵得麵紅耳赤,他看到趙括,鬆了一口氣,急忙朝著趙括行禮拜見,這才對身邊的老者說道:「我的老師回來了,若是有什麽事,請您直接問他,不要再來問我了!」,趙括這才看向了這位老者,老人的歲數很大,骨瘦如柴,卻精神奕奕。


    在這樣的冬季,還能走出內室,看起來身體還是不錯的。


    韓非揉了揉額頭,這位簡直比狄還要能說,自從他來到馬服之後,韓非真的是...一言難盡啊。


    趙括自然是知道麵前老者的身份,鄒衍,趙括在前世就曾聽說過他,陰陽家的聖賢,不過,鄒衍為了等他,在馬服裏待了這麽久,他是不曾想過的,趙括與這位老者相見,這才帶著他走進了內室。兩人坐了下來,鄒衍微笑著打量著麵前的年輕人,這年輕人孔武有力,心底也很善良,特意拉著自己進屋...


    鄒衍點著頭,卻忽然板起臉,憤怒的說道:「我聽聞,鄉野愚民荒謬的想法能使得一畝的耕地沒有收成,郡縣官吏的荒謬的言語能讓一個縣城的百姓為此受苦,君王荒謬的想法會讓一個強盛的國家滅亡,那請問,一位聖賢所說出的荒謬的言語會產生多大的危害呢?」


    趙括平靜的看著他,說道:「一個聖賢荒謬的言論,會引起無休止的內亂,例如有個人說:王朝按著五行的規律更替,於是乎,就會有人以這個為藉口,談論當朝的德行已經消滅,糾結麾下來實現自己的野心,最終讓百姓們來承受無妄的災難...您覺得呢?」


    鄒衍愣住了,沉思了片刻,方才說道:「我聽聞,所有的事情都會按著一定的規律來運行...我並不是說出這一點,而是證明了這一點,就算我不說,事情也會這樣進行,這就是規律,這是我,或者您,所不能改變的,事情的發展並不會因為我說了什麽而改變,他有著一定的規律,永不改變的規律..」


    「您說的很對,您所說的規律,比如您將石頭扔向天空,它一定會掉落在地麵上。人一定會生老病死,每個人都不例外。沒有什麽是永恆的。這些就是您所說的規律,可是這跟五行有什麽關係呢?若是您想要證明世界的運行規律,就應該去想為什麽人會生老病死,為什麽石頭會落地,為什麽會天黑,為什麽會天亮...」


    「嗬...這...這..」,鄒衍呆愣了片刻,方才詢問道:「那您來說,為什麽會這樣呢?」


    「因為一切都存在著引力,我們所生活的大地更是如此,所以石頭會落地,因為人的體內有細胞,細胞會不斷的生長,最終衰亡,所以人會生老病死,因為我們所存在的球體是在不斷的轉動著的,所以當球體的一麵背對太陽的時候,這裏就會天黑,另外一麵卻是亮著的...」


    「王朝之所以會更替,是因為分配不公,分配不公產生的根源是生產資料的所有權的占有....」,趙括認真的講述了起來,鄒衍隻是瞪大了雙眼,認真的聽著他闡述自己對於世界規則的看法,對王朝更替的看法,「當然,這隻是一個方麵,還要從製度,從特權階級,從經濟方麵來闡述...」


    鄒衍沉默了許久,他搖著頭,說道:「那您要怎麽去解釋黃帝,禹時的那些異象呢?」


    「您曾親眼見過飛上天空的蚯蚓?見過渾身燃燒著火焰的鳥?」,趙括笑著說道:「等您讓我看到了這些,我再為您解釋。」


    鄒衍沒有繼續言語,他心裏還有很多的困惑,還有很多想詢問的,可是他不知自己該如何去問,他的臉色不斷的變換著,口中反覆的說著趙括方才所說的那些,趙括知道,鄒衍肯定是在認真的思索著自己所說的那些話,在如此多的學派之中,像這位一樣已經開始鑽研世界運行規律的學者,實在是罕見。


    鄒衍是一個愛思考的人,他不僅思索世界的運行規律,他也會思索自己腳下的大地,思索海外的那些土地,隻是,因為時代的限製,鄒衍並沒有能走上正確的道路,他大概是從傳聞裏聽到那些王朝更替時所出現的異象,又總結了世界的構造,從而擬定出了一個五行所構造的世界。


    有木,有水,有火,有土,有金,世界的一切,仿佛都可以歸類在這五個屬性之中,趙括忽然想到了什麽,他開口說道:「或許您說的對,世界的確是由很多種不能看到的元素來構成的....氫..氦..」,趙括認真的回憶著,可這時間過去太久,他卻是怎麽也沒有能想起自己曾經學過的周期表...


    鄒衍抬起頭來,眼裏閃爍著光,他還在思索著什麽,「元素?那如果不是我所說的五種元素,那會是什麽呢?」


    「這...」,趙括搖著頭,說道:「我也不能為您講述清楚...」


    鄒衍神神叨叨的自言自語著,離開了內室,當這樣的人陷入思考之後,顯然是沒有人可以打斷他們的,他的弟子們都有些害怕,鄒衍這模樣,就好像得了什麽疾病,次日,當他們看到老師正拿著石頭往天空上拋去的時候,他們都驚呆了,慌慌張張的趕往邯鄲,為鄒衍請來了一位專門醫治老年人的醫生。


    可是,這醫生也沒有能治找鄒衍,在弟子們的眼裏,鄒衍的行為變得愈發的古怪,他甚至令弟子們敲碎石頭,不斷的敲打,甚至將石頭敲成了灰,這才趴在地麵上認真的打量著那些粉末,甚至還沾在指頭上嚐了嚐...他有些時候還要拿出燃燒殆盡的灰燼,不知在探索著什麽。


    直到鄒衍將自己的手臂劃開,觀察自己的血液的時候,弟子們就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忙忙的拜見趙括,哭著求趙括能幫著治一治他們的老師。趙括聽聞鄒衍有自殘的行為,也是急忙來到了鄒衍暫時定居的院落內,在院落裏,鄒衍披頭散髮的蹲在地麵上,用手捧著水,對準了太陽,正在認真的看著。


    看到他這個模樣,趙括反而是沒有開口打擾。


    「水,到底是什麽組成的...為什麽它會流動,為什麽它會消失?雨水從哪裏來?為什麽會掉落?」,鄒衍不斷的詢問著自己,看著麵前這個白髮蒼蒼的老者,趙括忍不住的坐在了他的身邊,笑著說道:「的確是很難理解...最近,有一批墨者找到了我,不如,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麽可以讓人看的更加清晰的機械,藉助機械來探討這些問題...」


    「隻是用眼睛來看,隻怕是看不出什麽來的,而我所說的王朝的更替規律,這些反而是您可以想出來的,大自然的本質,和他的運行規律,並不像您所看到的這樣簡單...」,鄒衍看向了趙括,他笑了笑,鄒衍並沒有發瘋,相反,他很理智,他隻是很想知道心裏的那些疑惑的答案。


    他探索了一生,最終拿出了五行學說,奈何,在馬服待了一段時日之後,他對自己所堅持的本質規律學說也產生了懷疑,很多東西,是他所說的規律不能解釋的,若是強行解釋,也不過像是他所說的那樣,對學說毫無用處的詭辯而已。鄒衍緩緩站起身來,認真的對趙括說道:「我一定會弄明白的。」


    趙括心裏忽然有些愧疚,自己對他學說的否定,是不是有些太殘酷了?


    一位探索了一生,自以為得到答案的老人,在年邁之時,卻知道自己拿到了錯誤的答案...他似乎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來繼續探索了,或許,這真的有些殘酷。


    老人那精明的雙眼打量著麵前的趙括,他似乎明白趙括在想什麽。


    他溫和的說道:


    「謝謝。」


    「我寧願在探求真理的道路上死去,也不願意存活在謬論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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