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暉將馬交給熱酒和顧長清,從知樾鳥的腿上取下信筏。


    李君遷在一旁嘀嘀咕咕,抱怨著什麽沒有馬車,待遇太差,不受重視。顧長清剛挑了一匹他自認為最漂亮的,見李君遷一個人轉身就要走,忙空出一隻手來拉住了他。


    他們二人推推搡搡,沒有人注意到蘇暉讀著那信的臉色卻變了。


    「哎呀老頭兒,事情急啊哪能給你整個馬車慢慢晃悠啊,來來來,我帶你,爺騎馬可穩了,保證不摔著你。」顧長清說著一步跨上馬,也不知道哪裏來那麽大力氣,一把就將李君遷也撈了上來。


    「喂,走了沒?」李君遷還在罵罵咧咧,顧長清卻隻一拉韁繩,轉身問熱酒和蘇暉。


    「嗯。」熱酒答了聲,轉頭才發現蘇暉對著那一小張信紙發呆,指尖還有細微的顫抖。


    「知樾?」熱酒喚了聲。


    蘇暉眨了眨眼睛,回過神來。


    「你們先帶前輩回去吧,我……我還有點事。」他說著,將那張小紙條團進了手裏。


    「你先帶前輩回去。」熱酒皺了皺眉對顧長清道,「我們隨後就來。」


    顧長清見蘇暉麵色不對,心知或許是出了什麽事,便也沒有再多問,應了熱酒一聲,雙腿一加馬肚,帶著李君遷就飛奔而去。冷思君與熱酒打了個招呼,跟著顧長清一同去了。


    熱酒目送他們三人走遠,才再轉過身來,湊近了些有些擔憂地問了一句:「怎麽了?」


    蘇暉沒有回答,知樾鳥站在蘇暉的肩膀上默默的梳理自己的羽毛。


    熱酒皺眉看著蘇暉的神情,忽然一把抓住他握著那紙條的手,蘇暉一驚,握著拳不肯放手,熱酒瞪了他一眼,道:「給我。」


    蘇暉深吸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才終於鬆開了手,那小紙條幾乎已經被他手心的細汗浸濕了,墨水暈開來,熱酒小心翼翼的展開,卻根本分辨不清上麵密密麻麻寫的是什麽,隻能勉強看清最後的兩個字:「速歸」


    熱酒心中不安又增,隻得再問蘇暉。


    「是二姐送來的。」蘇暉這次沒有猶豫太久,「瓊州的情況不樂觀,城中疫病未除,甚至感染了一些將士,雁北人此時出兵,去柳關已破,瓊州岌岌可危。」


    「什麽?」熱酒的腦子有一瞬間空白,她似乎是用了一些時間才真的明白過來蘇暉在說些什麽,「那你說你還有些事,是什麽事?」她有些艱難的開口問。


    可蘇暉卻沒有說話,他隻是一手扯著韁繩,佝僂著靠在城牆上,低垂著頭,呼吸粗重,微微顫抖。


    他就像是一個失敗者。


    熱酒站在他麵前,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蘇暉,他在自己麵前似乎總是處變不驚,做任何事情都似乎能算計的穩穩噹噹,遊刃有餘。即使是突然天降大雨水淹瓊州,他也能沉著冷靜的分析應對。


    他曾是個將軍。


    熱酒的腦子裏突然蹦出這樣一個念頭。


    「知樾,你在害怕嗎?」熱酒執起他的手,輕聲問道。


    蘇暉有些急促的喘了兩下,幾乎是在瞬間就反握住了她的手,但他依舊低著頭。


    「瓊州……一定要回去嗎?」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臉色一定非常難看,說這話的樣子一定十分狼狽。可是當他展開那封信的時候,當年的一切便又不自覺的展開在他的腦子裏。他忘不了那天在城牆之上,他射出的那一箭。


    梁宇的臨死前的臉在他眼前拚命放大,可那還能稱得上是一張臉嗎,那雙眼睛裏滿是猩紅的血絲,因為疼痛而留下的淚水兌著血爬滿了他的麵龐。他的頭髮亂糟糟的,幾乎已經全白了,他沒了一隻手,遠遠望過去,還能看到暗紅色的切麵。沒有人捆住他的腿,他卻像是一隻木偶一般被吊著。是因為他的的腿早就斷了,他已經站不起來了。


    他看到他幹裂的嘴唇動了動,他是在說什麽?


    他在說什麽?


    ……


    為什麽……你為什麽要殺了我?


    你不是我最好的兄弟嗎,你為什麽不救我?


    ……


    我不是故意不救你,我隻是救不了你。


    我隻是沒辦法了。


    ……


    到最後,所有人都在奔走相告雁北退兵的喜訊,隻有他一個人孤獨的站在城樓之上,他嗅到風中的血氣,越來越濃烈。


    「知樾,知樾。」


    他聽到有人在身後喚著自己,那聲音陌生又熟悉,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原來越近,慢慢將自己包圍起來。


    「知樾,醒醒。」


    蘇暉的眼睛閉上又睜開,才從突如其來的夢魘中清醒。熱酒抱著他,踮起腳湊在他耳邊輕聲喊著他的名字。


    「酒酒……」蘇暉壓下狂跳的心,盡量平穩的嘆出一口氣,低喚了聲。


    「知樾,瓊州是一定要回去的。」熱酒抱著他,什麽都沒有說,僅僅是,簡簡單單地,回答他的問題。


    「我之所以辭官離家,是因為我再不想麵對戰爭了,我覺得很害怕。」蘇暉低聲道,「我知道梁宇不會怪我,但這些事情單獨回憶起來已是噩夢,若再和戰爭聯繫在一起,我隻感到無比的害怕。」


    他緩緩從熱酒的懷抱中退出來,取下一直掛在腰間的短棍,展示到她的麵前。


    「還記得嗎,我的槍很久以前就已經斷了,如今我已經不會再用槍了,我也再沒有辦法上戰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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