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師父說,你天資聰穎,是天生的的將才,可你卻一直不肯接手與江樓,隻想攜一人自在逍遙。」


    「如今,這樓主令,你是否願意接?」


    棲桐子將那令牌遞過去,蘇暉幾乎沒有半點猶豫,便接了過來。


    他的眼睛裏沒有了平常一貫地溫和與淡然,他白色的袖口上染的是熱酒的血,還沒有幹透,悠悠的暈開來。


    他不像是握著根短棍,反而更像是持了一柄長/槍。


    他曾是個將軍,他折了槍,是因為那槍護不住他想護的人;如今他接過這令牌,是因為他忽然意識到,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身處滾滾紅塵中,沒有人能獨善其身。


    「你們都需要一些時間,酒酒跟著柳顧君,不會有事。」棲桐子道,「小子,是時候回去一趟與江樓了。」


    蘇暉抬起袖子,看著那點點血跡,深遂的眸子裏閃過一絲凶光。


    正午將過,吃飽喝足,貓兒狗兒都跑出來曬太陽,小娃娃們嬉笑奔跑,婦女們搬了小凳子坐在屋前聊天揀菜。


    青州初冬的陽光仍是暖和,可若再往北去,便至瓊州,此時的瓊州已入深冬,再過段日子,就要飄雪了。


    瓊州城外幾乎四處可見馬革裹屍,駱秋白裹緊了自己的白色狐裘,一腳一腳踩在幾乎沒有一處幹淨的地上,雖是白衣,卻絲毫沒有沾上汙跡,他小心翼翼的避開屍體與殘肢。蘇月晚跟在他身邊,走的漫不經心,但也沒有踏到屍體。


    突然,駱秋白停步蹲了下來,翻開一具麵朝下的屍體。


    「眼睛被什麽利器挖走了,這是第三具了。」他肅聲道,「切口還沒有被腐蝕,應該是先死了一段時間之後被人挖走的眼睛。」


    「死人的眼睛能做什麽?」蘇月晚有些不解,抱臂站在一旁,她依舊是一身幹淨利落的玄白勁裝,「入藥?你們做大夫的有沒有什麽用人眼睛入藥的方子?」


    「我所知,一般要用眼也是獸眼,不常用人眼。」駱秋白回答,「應該是同一個人幹的,太過於殘忍了。」


    「唔……」蘇月晚思考了一下,「死人又不知道痛,若是挖了死人的眼睛,倒也沒有那麽殘忍。」她自幼隨夫出征,戰場上看慣了殘肢橫飛,軍營裏太多兄弟身受重傷卻隻能慢慢痛苦而亡。如今看到這些死後被挖了眼睛的人,竟也覺得沒有那麽可憐。


    駱秋白嘴裏說著「是」,卻抬起頭來神色複雜的看了眼蘇月晚,蘇月晚愣住了,那眼神裏有些陌生的情緒,是心疼嗎?可她有什麽好心疼的?蘇月晚不明白,這個小大夫常常露出一些她看不太懂的神情,大多數時候,她也懶得去想明白。


    耳邊傳來一聲虛弱的呻/吟,駱秋白轉過身,正瞧見一人攀在不遠處的一塊石頭上。那人隻剩下半邊身體,僅存的右臂死死的抱著石頭。那幾乎是個血人了,殘存的軀體微微顫抖,斷麵上的腐肉連著皮,搖搖欲墜,血滴入到他身下的泥地裏,幾乎形成了一個小水窪。


    駱秋白正想走過去,兩米開外被人拉住了手臂。


    「你別去,太髒,我來。」蘇月晚隻是下意識的不想讓這抹純潔的白色染上血的骯髒顏色,他本應呆在醫館裏安安穩穩的治病救人。


    她走過去,想將那人翻過來,可一時間竟不知該從何處下手,他的身上幾乎沒有一處完整的皮膚了。思量再三,蘇月晚還是把著他的脖頸與腰部,將那人翻了過來,一瞬間,饒是久經沙場的蘇月晚,也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那人的眼睛也被挖走了,隻剩下兩個漆黑的血洞,還有幾條蛆蟲在啃噬他的臉,連嘴唇都被啃掉了一半,口水與血水混在一起,淌過森森的白骨。蘇月晚狠狠將胃裏翻上來的噁心感又咽了下去,心裏暗自驚嘆這人竟還留有一口氣在。


    「呃……」那人似是感受到了什麽,半邊嘴唇蠕動了半響,才斷了氣。蘇月晚將那人平放在地麵上,駱秋白接下自己的白色披風,蓋住了他。


    「隻願他死後再無寒冬了。」駱秋白的聲音有些沉痛,他為醫者,亦看慣生死,可每每眼睜睜看著病人痛苦而死,他依舊會有一股強烈的無力感。


    「他剛才說了什麽?」他抬頭問。


    蘇月晚定定的望了那白色披風半響,閉上眼嘆出一口氣來。


    「他說,救救孩子。」她說著繞道那塊石頭背後,兩塊石頭的夾縫處藏了一個竹籃,籃子裏是一個小嬰兒,「他應該是為了保護孩子,趴在石頭上,活生生被人挖了眼睛,苟延殘喘道方才,也是為了給他的孩子留一線生機。」


    「那孩子還活著嗎?」駱秋白問。


    「還有一口氣。」蘇月晚將籃子裏的布蓋好,「走吧,我們把他帶回去。」


    二人漸行漸遠,而去柳關外又隻剩下一片死寂,白色的披風靜靜的躺在一片血腥的土地上,仿佛是這汙穢世界裏的最後一塊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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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第一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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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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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三年


    偶有書信至,一別已三年。


    灰白色地小鳥兒撲棱著翅膀從姑娘的手臂上飛起來,在空轉了兩圈,伴著深澗裏嘩嘩地水聲落到她肩頭,站了不過片刻,又飛起來落到女子盤在腦後的頭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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