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迦無法回答。


    第二天他就宣布要帶黎去永生之樹,兄妹倆久違地看到了黎的笑容。


    隻不過,即便維迦是下任族長,也沒有權利將外人帶進原初之泉,他隻是讓黎透過枝椏上的小窗偷偷向裏窺視。


    時隔數月,黎終於看到了晝的臉龐,心跳久久無法平息。


    神秘的原初之泉隻是一汪淺淺的水潭,泉水是通透的淺紫色,其中有樹藤交錯。一匹身形碩大卻瘦弱無比的白鹿跪臥在水潭中,它的四蹄上都纏繞著樹藤,連接著麵前躺在水中的男人。


    水很淺,剛剛淹沒到耳根,晝那一頭黑髮在池水中散開,已經比來時長了許多。他的臉色似乎沒有原來那麽蒼白了,麵容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隻是嘴唇依舊鮮紅。


    隻看了一眼,黎便將那副容顏深深鐫進了腦海中。


    自那以後,黎突然恢復了人氣,就像初次獲得意識和感觸。


    他積極地投身到小島的建設中,幫忙砍伐樹木、開墾農田,幫忙修建房屋、打造家居,甚至在維迦工作的學校兼職教師,偶爾還會給鹿家兄妹燉蘑菇湯——他們家的血統中似乎包含著對蘑菇的執念。他不再去瞭望永生之樹了,每天充實而忙碌的生活甚至讓他沒時間思考。


    黎的語言天賦相當不錯,已經可以這裏的原住民毫無障礙的溝通,也因為這樣,他很快和島上的居民熱絡起來。維迦本以為黎的改變可以讓妹妹稍稍放心,可兄妹倆很快又有了新的擔憂——黎這樣,就像是篤定晝一定會醒來似的,但從來沒有人做過這樣的保證。


    開始那段時間,黎幾乎從不提起晝,像是要把那個男人徹底封存於心底,後來,他開口閉口都是晝,鹿家兄妹已經把他倆的往事來來回回聽了好幾遍。


    所以,當維迦接到阿爹的指令,讓他們帶黎一起去原初之泉時,心裏咯噔了一下。


    他知道,阿爹這麽做隻有兩種可能性,晝醒了,或是晝死了。而阿爹的傳令非常簡潔,完全沒有提到晝的狀況,維迦更傾向於後一種可能。


    在去原初之泉的路上,維迦一直惴惴不安,而黎則保持著一種帶著興奮、期待和些許緊張的高昂情緒。維迦覺得自己必須要對這愚蠢的凡人做一番思想建設,讓他在聽到噩耗的時候也能從容以對。黎總給他一種感覺——那個男人如果死了,黎也會隨他而去。


    但烏蘇拉在哥哥開口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臂,她說:「沒事的,他們守護著彼此,直到生命的盡頭。」


    她臉上帶著明媚的笑容,以足夠維迦領會——烏蘇拉有預知的能力,未來的畫麵有時會突然出現在她腦海中,雖然這種能力展現的時候並不多,但她從未出錯。


    她不後悔救了他們,她不後悔半年前看到兩個命懸一線的男人自大海那一邊穿越而來的畫麵後,在幽藍之海的邊界進行的長達半年的等待。


    三人走進傍晚時分幽暗的密林,來到異常粗大的永生之樹,從盤根錯節的樹根間隙中穿過,在碧綠苔蘚的指引下,來到樹幹中央的原初之泉。


    跪臥的白鹿站起身,它身上纏繞的樹藤自動脫落鬆開,回歸於淺淺的泉水之中。而後,白鹿化身成了一名長著鹿角的老者,他滿頭白髮,臉上有如山穀般深深的溝壑。


    烏蘇拉為老者拿來幹淨的衣袍,維迦為他除去鹿角上的青苔和藤蔓。黎用流放之地的語言和禮儀對他表達了最誠摯的謝意。


    「不必謝我,我也隻是在還債而已,」老者的笑容慈祥親切,他嘴唇並沒有開合,蒼老的聲音卻直接傳進黎腦子裏,「去看看他吧。」


    黎再一次深深地鞠躬,緩緩踏進了淺紫色的泉水之中。


    晝躺在一片落葉的簇擁之中,樹上細小的落花點綴在他鋪散在泉水中的黑髮間。他的麵容依舊如同安睡,眉眼如初,像一幅傳世的名畫。


    然後他睜開了眼,霞彩再一次渡上漂亮的紫眸。


    他伸出濕漉漉的雙手撫上近在咫尺的臉龐,笑著說:「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一雙顫抖的手抓住他的手腕,那人聲似啜泣:「我好想你,好想你……」


    黎一遍一遍地述說著想念,像是要把那些入骨的想念都經由冰冷的指尖傳抵他心裏。


    晝耐心地聽著他一遍遍訴說,動作輕柔地拂去他臉上的淚痕,親吻他垂淚的眼角。


    外麵似有風吹過,古樹上細碎的小花落雨滴般飄灑下來,他們在紛紛揚揚的花雨中親吻了很長時間。


    盡管他們相擁而吻的畫麵除了美好得令人動容別無其他,為了教育考慮,維迦還是盡職盡責地捂住了烏蘇拉的眼睛。顯然,哥哥的這種行為屬於嚴重的保護過度,畢竟預知的畫麵不會因感知者是位少女而進行預處理,但她還是安心享受了哥哥的關心。至於沒能親眼見識那動人場麵的遺憾,她已經在預知未來的畫麵中得到了補償。


    烏蘇拉不知道命運為何將她與那兩個人緊緊牽絆在一起,這或許和她頻繁夢見的白鳥有關,她未去深究,隻覺得自己非常幸福。


    直到維迦因為手酸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交疊的兩人才依依不捨地分開,黎斜睨了一眼救命恩人之一,小聲嘟囔道:「真是不會看氣氛。」


    那是長久以來保持單身的維迦第一次感受到這對恩愛眷侶令人厭惡的地方,他不需要預知能力也能知曉,日後與那兩人相處時定然有更多令人難堪之處。而阿爹和小妹竟毫無憂患意識,一個個都捂著臉在一旁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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