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啊,殺啊……”


    ……


    瑪堅讚一家逃得還算是比較順利,在離開官寨的範圍之前,除了幾次有驚無險的遭遇之外,並沒有遇到什麽阻攔。隻不過,當他們一家人連帶著個管家才離開官寨沒多久的時候,還是被人發現了。不過,麵對著追擊而至的官兵,一向養尊處優的土司老爺卻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居然愣是把追兵給甩退了。當然,這也跟他的那位管家出的主意有關。讓他們一家分散逃跑,縮小了官兵的追蹤目標!可是,瑪堅讚在為逃脫官兵的追捕而感到高興的同時,也在心裏存了一份擔心和恚怒。在管家提出分散逃跑的時候,他的那幾個兒子居然沒有一個願意跟他一起逃走,說的好聽是想替他吸引官兵的注意力,可說得難聽一些,恐怕更多的是怕被他這個老頭子拖累了。可現在,他這個老頭子帶著老婆子都逃出來了,兒子們卻沒有了消息……


    不過,瑪堅讚沒有空在那裏多愁善感,一家雖然逃出生天,可依然還是處在危險的境地。所以,稍事休息了一下之後,他立即就帶著老婆和管家繼續向南逃竄!


    而就在瑪堅讚繼續南逃的時候,元江官寨裏麵也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


    鬧事的主角是本地的守備大人,艾火龍!本來,這位被馬德任命為元江守備的老兄還在為自己連續滅了好幾個一向跟自己不合,隻是跟著瑪堅讚的屁股後麵拆自己台的頭人而感到高興無比,可是,剛剛被人從宿醉中叫醒,他就得知自己最為看重的俘虜居然跑了,而且還是一家人一起逃的。


    於是,守備大人怒了!


    一麵叫人迅速去追捕的同時,他也等不得把那幾個看守牢房的官兵給叫來,直接就尋了過去,問也不問地就要拿鞭子抽!可是,那幾名官兵很顯然不願意賣他的帳,居然閃開了。這自然讓他更加地憤怒了。可是,當他想繼續抽打那幾名官兵的時候,周圍那些看熱鬧的官兵也紛紛帶著不善的眼神擁了過來,在這種情況下,知趣的他縱是有著再大的怒火,也隻有收斂起來。但是,為了麵子,他還是佯作嚴厲的向那幾個守牢心的官兵詢問了一遍當時的情況,自然,也就找到了縱放俘虜的最大嫌疑人:者保。


    ……


    “者保,你最好給老子說清楚!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是不是你故意放走了瑪堅讚一家?”


    雖然擁有五百名官兵的指揮權,可是,艾火龍這段日子可沒少受到那些來自士兵們的蔑視!剛剛又被士兵們給氣著了,所以,對者保這個同僚就更加不會有什麽好聲氣兒了。那些驕兵悍將他收拾不了,難道還收拾不了這區區的一人小奴隸嗎?知州?知州又怎麽樣?他是守備,還大過這小子一級呢!所以,絲毫沒有猶豫地,他就派人把者保給帶到了官寨的大堂上。


    “我沒有!”


    者保的眼神確實有些慌張。從這一點兒上看,這是個好孩子。做不得虧心事兒。不過,這裏麵還夾雜了一些者保對艾火龍的畏懼,一種長久以來處於下層的奴隸對上層人物的天生的一種畏懼。何況,艾火龍本就不是什麽善茬兒。


    “沒有?那為什麽你一去看瑪堅讚他們沒多久,他們就跑了?你以為我是傻瓜嗎?”艾火龍走到者保麵前,怒瞪著這個走了狗屎運的小奴隸,一字一句的問道。


    “我……我真的沒有!”者保倒退兩步,咽了一口唾沫,小聲地說道。


    “看來你不吃點兒苦頭是不打算說了!”艾火龍麵皮抽動了幾下,向站在周圍的那些部下們看了一眼。這些人都是他做頭人的時候選出來的親信,在當上守備以後,依然被他帶在身邊。這也是他能夠在五百名並沒有把他放在眼裏的官兵的“包圍”下還能如此囂張的原因……借著守備的權力,他讓這些親信手下當了自己的親衛隊,這批人就是他現在的本錢。隻要有了這些本錢,再加上一個守備的名頭,到時候,哪怕那五百官兵不聽他的,他也不怕。這些官兵都是些外鄉人,就算實力強勁也沒什麽可怕的。他照樣能在這些人的眼皮子底下將自己的勢力擴展起來,依然還會成為元江一地的頭麵人物,說不定,還能成為這裏的一代霸主也不一定。


    “給這小子清醒清醒!”


    想到這些親信還是聽自己的,再想到在元江站穩腳跟之後,以後自己可能的前途,艾火龍就越發不能忍受一個小小的奴隸在自己麵前搗鬼!他可是未來的元江霸主,早晚要高高在上的人物,怎麽能被一個奴隸愚弄?這是侮辱!所以,他要教訓一下者保,讓這小子長點兒記性。別以為當了官就能跟他平起平座了。奴隸,永遠都隻會是奴隸!


    “守備大人,您這是什麽意思?”


    對者保看不順眼的並不是隻有艾火龍一個人。這位元江守備的那些手下也有不少人同樣看不慣者保!倒不是者保得罪過他們,關鍵是者保的狗屎運讓他們無法接受!大家的出身都差不多,者保或許比他們還要低一些,可憑什麽者保能當上知州他們卻不行?艾火龍一向自認剽悍勇猛,所以,他的這幫手下也算得上是元江一帶的“驕兵悍將”,平時就自視高人一籌!再加上這些日子攻打元江其他頭人的時候,那些官兵總是製止他們去搶掠那些寨子,早就讓他們憋了一肚子火。而現在,有艾火龍做後台,者保這麽一個知州做出氣筒,那些早就心裏有氣的家夥自然是躍躍欲試了。


    但是,就在這些人走出來,想對者保動手動腳的時候,有人出現了。


    “守備大人,身為朝廷官員,看來你對朝廷裏的一些事情還不太了解啊!……者保大人身為元江知州,雖然品秩低過你,可是,他是文官,你是武將。你們兩不統屬。你想對者保大人動粗,那就是有違朝廷體製。按照大清律條,你這麽做,可是大罪!”


    來人的嘴巴挺順溜,身後跟著一隊手執火槍的官兵!擺明了是為者保撐腰來了。


    “尹把總,我才是這裏的頭兒!你可不要仗著自己的資格到我麵前擺譜兒!私自放跑瑪堅讚一家,這難道就不是大罪了?你妨礙我審訊疑犯,如果傳回總督大人那裏,你的日子恐怕也不好受吧!”


    艾火龍心裏憋火!從帶隊進入元江攻克官寨開始,那些官兵就處處頂自己的毛,處處不讓自己順心,這個尹把總甚至還親手擊斃了他手下幾個趁著寨子被攻破的時候出手搶掠的親信。要不是念在對方是那些官兵的領頭者,他早就殺了這小子了。戰場上隨便來幾支冷箭還不是小菜兒一碟?可沒想到,他處處忍讓,這個姓尹的居然還欺人欺上癮了。


    “大人,您要審訊疑犯,這當然無可厚非。可是,您可別忘了,者保大人是總督大人親自任命的元江知州。如今元江初定,正需要他出麵平定本地局勢,安撫百姓。再者,您僅憑幾句話,就想將者大人定為疑犯,這未免有些兒戲了吧?而且,這也不是你的守備的職責所在,你也沒有這個資格。者大人身為六品知州,想要審訊他,至少也要由按察使衙門出麵才行,而出於元江州的特殊情況,就算是按察使衙門跟您是同一個意思,沒有總督大人點頭,他們也絕不敢動者大人半根毫毛!”


    尹把總看著艾火龍,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隻正被他耍弄的猴子,而不是他的上司。


    “姓尹的,你是成心想護著這個奴隸了?”艾火龍指著者保,對著尹把總呲牙咧嘴。他正在努力抑製著心頭的怒火,不讓自己爆發出來。畢竟,雖然他身邊還有不少原來的親信,可是,比起官寨裏麵的五百官兵,還遠遠不夠看。如果真地鬧起來,他和他的這些手下,恐怕沒一個能好受。


    “嗬嗬,守備大人,您還真是什麽都敢說啊!者大人是奴隸?您知不知道,您剛才這句話可是在辱蔑朝廷官員,如果說得重一點兒,當成是瞧不起朝廷也行!這個罪責,可輕易不好承受呀!”尹把總的笑容很雍容,也很燦爛,但是,話裏的意思卻是在直言不諱的刺激著艾火龍。


    “好了好了,尹大哥,我看,今天的事情還是算了吧!”者保畢竟才隻是個少年,看到艾火龍怒氣勃發的樣子,怕惹出什麽事來,忍不住出言勸道。


    “算了?堂堂知州,如果被人欺到頭上就這麽算了,以後還怎麽治理地方?”


    者保話音剛落,大堂外麵,又有人走了進來。


    “卑職參見鄂將軍!”


    轉過頭去看到了來人的樣貌,那尹把總急忙帶著跟在他身後的幾個人叩頭叫道。


    “好了!給老子滾起來!咱們督標營什麽時候有這麽多磕頭蟲了?” 鄂爾格抬腿踢了那尹把總一腳,笑罵道。


    “鄂將軍,您老人家什麽時候來了?傷好了?”尹把總和其他幾個人站了起來,笑嘻嘻地對鄂爾格說了幾句,還別有意味兒的看了看鄂爾格的屁股。


    “你小子找揍是不是?老子什麽時候受過傷?”鄂爾格又是一腳飛起,將尹把總踢到一邊,然後,走到了怔在那裏的艾火龍麵前:“艾大人,我的這個手下有些不太講規矩,剛才冒犯你了,你可不要見怪才是啊!”


    “啊……不,不敢!”艾火龍心裏此時有如一團亂麻。鄂爾格什麽時候來的?而且還趕來的這麽巧?這家夥不是因為擅自調兵將那些土司頭人看押起來而被於中給重重的打了一頓,還被關起來了嗎?


    “哈哈哈,不怪就好!我就知道艾大人你為人心胸寬闊!……”鄂爾格大力地拍了拍艾火龍的肩膀,笑道。


    “將軍您過獎了!隻是,您……您什麽時候來到的官寨?怎麽也不說一聲,好讓我們前去迎接?”艾火龍問出了心裏的疑團。


    “哈哈哈,不好意思,真是不好意思!我都來了半天了,一直也沒過來跟艾大人您打聲招呼,這是我的過失!不過,艾大人你也太客氣了。我又不是什麽大人物,有什麽好迎接的?”鄂爾格笑道。


    “將軍,您都來了半天了?我怎麽也不知道?”尹把總靠過來問道。


    “你當然不知道了!老子又沒進官寨,要不是遇到了你們派出去追捕逃犯的人,老子至少還得過個兩三天才能來找你們呢!”鄂爾格瞪了一眼尹把總,說道。


    “不知道鄂將軍您這次來……”是有什麽事?居然還勞煩一個三品參將親自出馬?艾火龍又想起剛才鄂爾格進來的時候說的那句話,“堂堂知州,被人欺到頭上就算了,以後還怎麽治理地方?”這話怎麽聽,好像都不是在對他客氣。難道……艾火龍心裏七上八下起來。


    “嗬嗬,我這次來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兒!主要是奉總督大人之命,來送人的!”鄂爾格看了艾火龍一眼,又笑著說道。


    “送人?什麽人?”


    “嗬嗬,守備大人,我這可是一道兒跑來的,您總不能老是讓我這麽站著吧?”鄂爾格賣了個關子,對艾火龍笑道。


    “這……將軍您快請上座!”聽到鄂爾格這麽一說,艾火龍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禮了,急忙側身讓開,把鄂爾格請到了主位上,自己則坐到了一邊。


    ……


    “者保啊,總督大人給你的手書還在嗎?”


    待眾人坐定之後,鄂爾格依然還是沒有解釋自己到底是送了誰來,反而首先向坐在一邊的者保問了起來。


    “還在!”


    者保的回答很簡單,也顯得很沒有底氣。這個少年還沒有當官的覺悟,鄂爾格的三品武銜對他來說還是太高了一些。


    “那就拿出來吧!”鄂爾格溫顏說道。


    “噢!”者保答應了一聲,然後,從懷裏掏出了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來。


    “尹青,你念一下!”鄂爾格對尹把總示意道。


    “是!”尹把總躬了躬身,從者保手裏接過那封信,抽出信紙,然後,朗聲念道:“持此信者,雲南各地官員,必須聽令而為!如有不從者,格殺勿論!此令!——振遠大將軍、雲貴總督,富察.於中!”


    ……


    “臨從昆明離開的時候,總督大人對我說,如果瑪堅讚土司沒被抓到就算了,如果抓到,就讓我找個機會放走他,還說……如果找不到機會,就用這封信下令放人!”尹把總讀完信後,者保看了一眼正目瞪口呆的艾火龍,小聲說道。


    “那你為什麽剛才不把話說明白?”


    艾火龍跳了起來。派他來抓瑪堅讚,然後又派人將之放走,這算什麽?他有了一種被戲弄的感覺。而且,戲弄他的人居然是在用一個奴隸在戲弄他。者保剛才不把話說清楚,這擺明了是想在看他的笑話。


    “總督大人對我說過,如果沒用到這封信,就不要隨便告訴別人!必須保密!”者保又接著說道。


    “嗬嗬,艾大人,不要生氣嘛!我們總督大人總是愛搞些玄虛,總以為自己是再世諸葛亮!其實啊,他老人家那些道道兒,如果你沒弄明白,可能還會覺得挺厲害,可都搞清楚之後呢? 就不一定當回事兒了!而且,如果者保把這封信過早地透露給你知道,恐怕你也不會這麽賣力了,說不定,你還會……啊?哈哈哈,這一次者保也是聽總督他老人家的號令,你如果有什麽不滿的,可不要朝年輕人撒啊!”鄂爾格看著艾火龍因為接連受氣而變得有些扭曲的臉孔,笑嗬嗬地說道。


    “我……”


    鄂爾格雖然語氣客套,可是,艾火龍卻看到,對方的眼睛裏正冒出一種獵人遇到獵物時才會有的神光。這股眼神,就像是一桶冰水,狠狠地澆在了艾火龍的頭上,讓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嗬嗬,這才對嘛!守備大人就要有守備大人的氣度!”看到艾火龍頹然坐下,鄂爾格的笑容越發地燦爛起來,“我這一次來,其實也是總督大人擔心者保太過年輕,處理不了這元江州的各項事務。所以呢,總督大人特意從別處調來了一位經驗豐富而且極為能幹的通判,派我送給者保當副手。隻不過,我聽說官寨出了事情之後,急急趕來,把那位通判大人給扔到後頭去了。”


    “通判?”


    那個總督果然是老奸俱滑呀!塞進來一個能幹的通判,再加上那些不聽話的官兵,以後想暗地裏發展勢力可就沒那麽容易了。艾火龍低著頭,暗地裏卻不住地用眼神瞟向鄂爾格。他的心裏已經把鄂爾格當成是於中的替身,並且被他用弓箭射成馬蜂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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