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武的身份非常不凡。出身上三旗的鑲黃旗,其父米思翰,是康熙初期的戶部尚書,主張裁撤三藩的主力之一,康熙的得力臂助,極得康熙看重;到了他這一代,兄長馬齊更是已經做到了上書房大臣,可說是位極人臣;而他自己,也是康熙親命的鑲白旗漢軍副都統,如今更是受到重用,擔任了奉天的第一任巡撫,若是做得好,進入朝廷中樞也不是什麽難事。


    可是,仕途雖然是春風得意,馬武的心情卻是非常鬱悶。尤其是擔任奉天巡撫的這兩年,更是讓他覺得自己沒有受到應有的尊重。


    讓他有這種感覺的源頭自然就是那位費迪南費老頭。


    沒錯。費迪南在許多人看來確實是極得康熙寵信的臣子,雖說沒能進入上書房,可也是身兼禦前大臣的名頭,爵位也不比他兄長馬齊低,而且功勳極大。可是,他馬武才是奉天巡撫呀。


    ………………


    自打受康熙指派來到奉天主持建省事宜,馬武自認是全力以赴。


    各項事務,無論大小都是事必親躬,頭發都累白了一半兒。可是,當真正建省,他才剛想著大展宏圖一番的時候,費老頭卻又從北京趕回來了。


    馬武非常不想讓費老頭回到奉天……不,確切地說,應該是不想讓費老頭回到滿洲。因為從現在的情形來看,很顯然,這個老家夥的影響力是覆蓋整個滿洲甚至還有附近的許多地方的。


    越是離得近,馬武越能感受得到費老頭對是奉天的親王貴胄,東蒙古的諸位王公,黑龍江的那些將領的影響力。他這個康熙親任的巡撫能起到地作用,在許多時候甚至連對方的一句話都比不過。


    這叫什麽事兒?


    本來,費老頭從天津衛坐船回到遼東之後就沒有再回奉天,而是在那裏搞什麽蒸汽機的研究,還要造什麽鐵甲船,馬武還以為對方真的是起了做學問的心思。因為費老頭在奉天的十多年時間裏。一直就有這種“前科”。而且,現在朝廷官軍之中用的許多武器,從火炮到已經開始大規模裝備的燧發槍,幾乎都是出自這位費老大人。所以,對費老頭又在搞什麽別地古怪東西,馬武並不在意,頂多是對那什麽“鐵甲船”


    之類的東西感到有些可笑罷了。鐵遇水即沉,那玩意兒怎麽可能做船呢?……可是。馬武卻沒有想到,他才剛剛放下對這老家夥的注意力,對方突然就要修什麽“鐵路”。


    天方夜譚啊!


    難道這老家夥吃豬油太多蒙了心?修“……鐵路”?


    對,他承認,在鐵甲船的事情上他確實有些太過輕佻了,可費老頭帶人造了那一條鐵船之後他不是已經承認了自己的錯誤了嗎?可這鐵路就不一樣了。


    憑什麽呀?


    上好的精鋼就非得拿出來鋪在地上任由風吹日曬雨淋?這得消耗多少資財?而且,修一條鐵路得占用多少土地?再者,你修鐵路做什麽呀?難道真的就像是費老頭所說的,造什麽鐵車出來在上麵走,好運東西?


    蒙誰呢?


    到現在。費老頭造的那艘鐵船不還停在大連碼頭挪不了窩嗎?因為開不動。……在水裏都那樣了。到了地上那豈不是更加麻煩?鐵車?哼哼,就算跟鐵船一樣能造得出來,一大堆鐵疙瘩堆在那裏。恐怕還沒走出三尺就先把地上犁出幾條深溝了吧?與其這樣,還不如直接找幾個犁頭算了,至少還方便點兒。


    勞民傷財!不知所謂!


    可是,費老頭弄的這些東西明明都是些子虛烏有地玩意兒,怎麽就有這麽多人願意跟在他後麵一起幹呢?


    馬武想不明白!


    可是,雖然想不明白,身為奉天巡撫,他卻得為地方負責!再者,如果讓別人知道這麽無聊可笑地事情出自奉天,他這個巡撫可擔不起別人的譏笑。要知道,他如果丟了麵子,那丟的可不光是自己地臉麵。


    所以,他必須阻止費老頭這麽做。


    這也是為什麽他不呆在奉天而是趕到大連的原因。馬武十分清楚自己在滿洲的影響力遠遠無法跟費老頭多年的努力相提並論,朝廷的任命也絕對壓不住這裏的那些親王貴胄,要想阻止費老頭所做的這些“糊塗”事,阻止那幫人跟著這老家夥胡來,就必須由根本入手,讓對方自己主動放棄。


    ………………


    “馬大人。您請坐。您喝什麽茶?”


    阿古達木一直是費老頭的貼身侍衛,如今更已經是費老頭的管家。


    不過,費老頭一向很少用下人,所以,費府的家人並不是很多。再加上馬武地身份不低,所以,阿古達木便親自迎了出來。


    “來杯龍井吧!”馬武也不客套。他來的次數已經不少了,自然已經是熟門熟路。


    “您稍等!”阿古達木渾不覺自己的表現就像是一個茶館的店小二,給馬武安排在客廳裏坐好之後便去吩咐人準備茶水去了。


    ………………


    “嗬嗬,馬大人你又來了!這兩天過得可好?”下人把茶端上來之後費老頭也出來了。一見到馬武,費老頭便笑嗬嗬地問道。


    “承蒙費老大人關心,下官這兩天過得還不錯。”馬武咬咬了自己的後槽牙,站起來朝費老頭微一躬身,笑著答道。


    “那就好!坐!”費老頭自己找了個座位坐下,又對馬武說道。


    “謝費大人賜座!”馬武又朝費老頭拱了拱手,便自行坐下。


    場麵陷入寂靜。


    費老頭在那裏悠然自得地喝著茶,也懶得多說話。馬武也不知道到底是存了什麽心思,他老人家不顧年紀大了,還在為國家的未來努力,可麵前這小子居然整天下煩他,真是不知所謂。他老人家時間寶貴,哪有這個閑功夫在這裏跟人磨牙?好在經過多年的培養,現在他的手下已經有了一些人才。再加上兩年前英國在東印度洋的勢力受到了年羹堯地打擊,損失不小,又無法糾集兵力來跟清廷算帳,同時也難以去印度去多占地盤,為了利益,不得不好生的執行跟清廷簽定的條約,同時派人送來了一些技師和學者。而正好,六年前。英國鐵匠紐可門在前人的基礎上已經製成了第一台較為實用地蒸汽機,並且在礦山、城市供水和農田灌溉等方麵得到普遍地推廣。這些被英國政府選派來的技師中正好有懂得製造這玩意兒的,幫了他的大忙。雖然紐可門蒸汽機效率低、耗媒量大,有“煤老虎”之稱。而且又是活塞式往複運動,不能作為其它機器的動力機。但是,有了這麽一個基礎在,再加上他費迪南的見識,自然一切水到渠成。在造出諸如分離式冷凝器、汽缸外設置絕熱層、用油潤滑活塞、行星式齒輪、平行運動連杆機構、離心式調速器、節氣閥、壓力計等物品後,他們終於將新式的蒸汽機的效率提高到原來紐科門機地五倍多,最終發明了那種現代意義上的蒸汽機。而且。在他的提醒和帶動下。這種新造出來的蒸汽機經曆了許多的失敗後,也終於開始可以與一些工業掛鉤,可以當作動力裝置了。而除了發明這種真正意義上的蒸汽機之外。因為有了專業的人才,再加上有他的較為正確的指導,相信用不了多久,火車也會出現。不過,他卻並不打算這麽早地把輪船造出來。一麽,是煉鋼煉鐵的技術跟不上,造出地船在海水地侵蝕之下恐怕用不了多久;二,造出的那條鐵船因為目前還沒有焊接技術,隻能采用鉚接,而且技術也不成熟。就算裝上了蒸汽機也很難進行遠航。再加上一些私底下的原因,他才決定過段日子先將蒸汽機裝到帆船上試用,其他地以後再說。


    隻是,馬武隻是個封建官僚!即使有些話都說得很明白了,這個沒什麽見識的家夥也隻是將其當成是耳旁風不予理睬。所以,費老頭也懶得再跟這家夥多做解釋。隻是陪著座座,讓馬武自己覺得無聊,然後滾蛋。


    ………………


    “費老大人!”


    沒防備費老頭居然會用“幹晾”這一招,馬武確實有些尷尬。再怎麽說也是一介巡撫。先前來的時候,雖然雙方有些爭執,可費老頭對他還是很客氣的,現在這麽連話都不說,豈不是讓他很沒有麵子?


    “唔!馬大人您有話就請說!”費老頭聽到馬武開口,微微一笑,說道。


    “費大人,其實下官此次前來,主要是有一件事想請教您!”你這老家夥敢晾我,那咱們看誰晾得過誰!雖然知道費老頭是有些煩惡自己這麽頻繁的前來“騷擾”,可馬武依然對費老頭的態度感到心裏十分不爽。生下來都幾十年了,他還沒遇到過誰對他這麽無禮的呢。所以,他也不打算客氣了。


    “請教不敢當。馬大人您如果有什麽難解之處,咱們一起商討一下就是了。”費老頭答道。


    “那多謝費大人了……”馬武聽到費老頭這麽說,心裏微微一笑,緊接著又拱手問道:“費大人,下官知道,現在奉天的人口其實有許多都是在您擔當奉天府尹之時,由關內移居過來的。當時您也是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將這些人安置下來,沒有使得奉天出現什麽亂子,說起來,這也是一樁大功勞……”


    “嗬嗬,馬大人過獎了。老頭子我當時也隻是職責所在,算不得什麽地。”費老頭聽到馬武這回沒有一上來就提什麽鐵路,而是提起了以前關內移民的事,就知道對方有可能是要糾纏以往的事情,立時就存上了心。


    “嗬嗬,……”馬武也是笑了笑,“功勞就是功勞,費老大人勞苦功高,這是任誰也無法抹去的。隻是費老大人您卻給下官留下了一個難題呀!”


    “哦?難題?什麽難題?”費老頭笑咪咪地問道。馬武也是半百中人了,可他卻覺得麵前這個奉天巡撫此時的表現有些像小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什麽玩具之後的那種得意。難道這小子真的弄到了什麽東西或者找到了什麽理由能阻止他修鐵路麽?要知道,先前馬武曾經為此事上書給康熙,可康熙卻是什麽話也沒說的呀。


    不是他老頭子自誇,既然康熙沒什麽表示,他還真就想不出現在還能有什麽人或者什麽事能讓他把現在的工程停下來。


    “其實這本也算不得是什麽太大地難題。主要就是土地的問題!”馬武麵作為難,可無論是什麽人都能看得出他臉上此時真正地表情其實是“得意”。


    “土地?”費老頭一怔。


    “費大人。滿洲的每一塊土地都是咱們老祖宗留下的。從來沒有傳給過任何人,也從來沒有交給誰過。


    也就是說,在您任奉天府尹的時候,分配給那些關內移民耕種的土地,其實並不屬於那些移民所有,真正的所有權,其實是歸朝廷,是歸咱們滿洲八旗。是歸皇上的!”馬武笑嗬嗬地說道。一說完,他便笑嘻嘻地看著費老頭不再說話。


    “……哈哈哈!原來馬大人你這次是有備而來呀!”費老頭突然大笑出聲。馬武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費老頭要從大連修鐵路到奉天,再到寧古塔或者其他地方,必然要占用不少地土地。雖說以他費老頭的聲望,再加上有一定的財物補償,沿途的百姓肯定不太會為難,可是,就算百姓肯把土地讓出來又怎麽樣?因為那些土地並不是歸他們所有的,就算讓了出來也沒有用。而馬武如今擔著奉天巡撫的職銜,就是朝廷派在奉天的代言人。隻要此人不同意。他費老頭就休想修成一尺的鐵路。如今馬武把話當著他的麵說出來而不是派人去阻擋工程,其實也是看在他功勳卓著的麵子上才這麽做地,要不然。恐怕還不知道要鬧成什麽樣呢。


    “嗬嗬。雕蟲小計!不入老大人法眼。隻是還請老大人能念在下官地為難之處,多多海涵!”馬武看到費老頭不僅沒有愁容,反而放聲大笑,心裏有些沒底,不過,無論心裏怎麽想,這客氣話總還是要說的。


    “嗬嗬,好說……也難為馬大人你想了這麽一招絕戶計。”費老頭笑道。想修路卻被人告知沒有土地使用權,馬武這一招也確實是夠絕的。很顯然,這位巡撫大人是因為前幾天地勸說不管用。想改用威逼了!可惜,這一招對付別人還行,想對付他費迪南就顯得有些太嫩了。


    來硬的,誰不會呀?雖說他可以等到把火車造出來讓馬武看看再造鐵路,可是,那是浪費時間呀。他是有計劃的。現在,時間勝過一切!


    所以,既然要鬥,他就陪著。反正到現在為止。除了康熙,還沒誰能比他費老爺子更硬呢!即便就是康熙擋在前麵,真要發起狠來,他老人家也能硬碰硬的磕下對方兩顆門牙來。當下,費老頭長笑了兩聲,直到笑得馬武本來笑嘻嘻的神情變得僵硬起來之後,才又接著說道:“馬大人,如果你真的打算不讓我老頭子修這條鐵路,其實也沒什麽不可以的。……”


    “老大人您願意把這工程停下來?”馬武本來還擔心把自己的打算說出來後會引得費老頭不悅,雖說心裏並不害怕,可費老頭畢竟不是什麽普通貨色,真要是惹得對方不高興也不是什麽好事。如果日後老是給自己找麻煩可就不妙了。畢竟,這老家夥在奉天經營多年而豎起的威望不是吃素的。不過現在看到費老頭這麽好說話,他心裏卻禁不住一寬。


    “如果你馬大人非要這麽要求,停下來也沒有什麽。不過……”


    費老頭突然朝馬武微微一笑,“馬大人,你知道費某為什麽從京城回到奉天來嗎?”


    “這個……略知一二!”不就是為了躲避朝中權爭才從京城跑出來地嗎?馬武臉上笑著,心裏嘀咕,不知道費老頭突然提起這件事做什麽。


    “嗬嗬,滿朝文武都知道我費某人喜歡弄些所謂奇技淫巧的東西。”費老頭的臉上依然是笑咪咪地:“不過,他們卻隻是把這些東西當成是我費某人的愛好,卻不知道,我費某人重視這些東西甚至超過我本身的權位。所以,馬大人,你如果非要我停下來,那可就是逼得我離開奉天呀!”


    “這……”這是好事呀!老子早就巴不得你走呢!馬武心中雖喜,臉上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表現出來的,一時頗為難受。


    “隻是,費某人年紀大了,這一走,恐怕就再難以回來一趟了。


    所以,那些留在這裏的事務,恐怕也要一並停了!”不等馬武假情假意地說幾句挽留的話,費老頭又說道。


    “一並停了?這老家夥……”


    馬武愣了!一並停了?開什麽玩笑?以費老頭在奉天的那些產業,如果都停了,奉天今年地稅收最起碼要減去兩三成。如果這老家夥做得再絕一點兒,那些跟他有合作關係的親王貴胄們恐怕立時就要聯合起來爆發了。而更加重要的一點就是……遼東鹽場!經過幾年的發展,這個鹽場如今可是經營著整個滿洲的食鹽啊。不過,當年建這鹽場的時候,雖然費老頭分了許多幹股給別人,可是,那些幹股隻是分紅用的,整個鹽場的擁有權其實都是歸費老頭的。就算地權歸朝廷,歸他奉天巡撫衙門管。可是,如果費老頭把這鹽場給毀了。那麽,至少,今年滿洲和東蒙古的那些老兄們就不用吃鹽了!如果真是這樣,他這個奉天巡撫還不如幹脆辭了算了。


    “老家夥,你狠!……咱們沒完!”馬武心中暗恨,可卻無可奈何,唯有氣哼哼地離開。不過,馬武卻沒有想到,正是因為這麽一件事,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對商務的事情愈加注意起來。因為他以前並沒有想到,不用權勢硬抗,而是僅僅憑著手裏掌握的商務,居然也能做成許多事情。……這是一個教訓,他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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