驗明身份之後,馬邦德縣令也鬆了口氣,說了些感謝西門子道長仗義出手,維護地方治安之類的客套話。


    雖然沒有明文律法規定,但是佛道人士在這個世界,確實是享有特權的。


    不僅可以擁有大片土地,繳稅份額極少,


    還能見官不拜,不跪,


    哪怕涉及刑事案件,也不由官府審判,而是轉交給專門管理禪宗道門人士的高級部門處理。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僧道得有官方頒發的、數量稀少隻提供給名門正派嫡傳弟子的文牒證明。


    因此馬邦德對李昂禮遇有加,也就不足為奇了。


    片刻,去客棧查看情況的衙役回到縣衙,跟馬邦德說明沒有問題,


    馬縣令也就走了結案流程,讓客棧掌櫃等人都先回去,唯獨盛情邀請李昂留下,到府中一敘。


    縣令府邸內,一襲黑氅的李昂與縣令對麵而坐,桌上擺放著些僕役送上來的溫好了的酒菜。


    李昂喝了口茶水,笑眯眯地對馬邦德說道:「馬縣令邀請我來,可是想探討道法?


    貧道聽城中百姓所言,縣令對於道門醫、命、卜、相等奇術頗有研究,不下於尋常道人。」


    「咳咳,」


    馬邦德聞言稍有些尷尬,拿起酒杯飲了一口,遮掩下尷尬窘態


    聽之前客棧掌櫃的說法,這位馬邦德馬縣令,在鵝城當縣官已經當了十餘年,


    剛開始的時候,還算勤勤懇懇,兢兢業業,


    對於縣內大小諸事,事必躬親,處理積案,剔除弊端,懲辦奸宄,


    民間風評很好,想必不久就能升官發達。


    可好景不長,馬縣令的勤勞作風隻持續了一年不到,就馬上墮落成了甩手掌櫃,也不去過問縣裏事項,


    隻會宅在府衙中,研究什麽神神叨叨的玄法道術,做個屍位素餐的泥菩薩。


    正因如此,他再會卡在縣令的位置上,十幾年都沒能升官發財。


    「道長說笑了。道法玄妙,我所研修的隻是一點點皮毛而已。」


    馬邦德放下酒杯,有些好奇地說道:「剛才按那客棧掌櫃所言,道長是用了驅神禦魑的符法,來製服那些兇徒的?」


    「正是。」


    李昂微微一笑,伸手在茶杯裏點了點,隨意在空中一揮,


    那些被甩飛出去的茶水,立刻化為八個正在接受殘酷刑罰的模模糊糊人影。


    「這些就是那幾個行兇作惡的歹徒。」


    李昂再一揮手,影像瞬間煙消雲散,隻剩下悽慘叫聲還在房間中迴蕩。


    馬縣令完全不知道這影像其實是李昂製造出的幻覺,


    而那悽慘叫聲,則是躲在房梁裏的柴大小姐的精彩演繹,


    馬縣令當即咽了咽口水,雙眼同時蘊含著恐懼,與一絲興奮情緒。


    鵝城屬於實打實的窮鄉僻壤,他當縣令的這些年來,確實遇到過一些僧道人士,


    每次遇見,馬邦德總要邀請他們到府上一敘,交流一下道法。


    可惜,那些僧道要麽隻修戒律清規,完全沒有法力,


    要麽就是單純的招搖撞騙之輩,還不如馬邦德自己懂行。


    今天可算看見一個真正有法力的高人,哪裏還有交臂失之的道理。


    馬邦德不再猶豫,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深深一拜,「道長救我!」


    李昂側過身來避開這一拜,扶住馬邦德,「縣令這是何故?」


    「道長有所不知!」


    馬邦德站了起來,百感交集地長嘆一聲,「在下患了一種不治之症。」


    「哦?」


    李昂一挑眉梢,「縣令有疾在身,也應去尋醫問藥啊,貧道隻會奇術,不會醫者的岐黃之術。」


    馬邦德苦笑道:「在下所患疾病,實在不是尋常藥物能夠醫治的了,隻能求助於道法玄妙。」


    李昂沉吟一聲,「難道是...不育之症?」


    「不是不是!」


    馬邦德急忙擺了擺手,「在下育有一兒一女,這方麵沒問題。」


    「那是?」


    「夢。」


    馬縣令陰鬱道:「怪夢。」


    馬邦德緩緩坐下,低聲說道:「三十年前,天下大旱,呂州附近受災尤為嚴重,可謂赤地千裏。


    當時,成千上萬流民如蝗蟲一般,犁過山野。


    為了活下去,啃樹皮,吃野菜,食觀音土,乃至...易子相食。」


    說到此處,馬邦德忍不住渾身戰慄發抖,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在下當年,還隻是一名八歲稚童,


    父母皆因病餓故去,臨走前隻留下一封家書與些許錢幣,讓我帶在身上,投奔親戚。


    當時我混在流民隊伍裏,見到流民之中的強壯者,開始帶頭分食病倒、餓倒之人,


    恐懼萬分,便找了個機會逃出隊伍,一路逃到了山上。


    寒夜荒山,淒風苦雨,我躲在樹洞裏抱著父母給予的家書,忍受著饑寒交迫,隻覺天地間沒有任何活路可走。」


    馬邦德將酒水一飲而盡,麵色微紅,看著捏在手裏的酒杯,苦笑道,「困餓折磨之下,我便昏睡了過去,


    在夢中,登上了一座高山,看見了一座亭台,遇見了一位老道。」


    李昂眉頭一皺,問道:「那老道長什麽樣子?」


    「已經記不清了。」


    馬邦德搖了搖頭,「那老道仙風道骨,慈眉善目,鶴髮童顏,就和傳說中的仙長天人一般。


    他說見我悲苦不幸,生了憐憫之心,故賜我一顆能夠幫我在饑荒裏活下去的藥丸。


    這藥丸既不能飽腹填餓,讓我不用啃樹皮吃野草,


    也不能讓我羽化飛升,從此餐風飲露。


    但有一點,


    這藥,能給予我活下去的勇氣。」


    李昂一挑眉梢,「勇氣?」


    「正是。」


    馬邦德幽幽一嘆,「據他所說,吃了這藥丸之後,我便有了第二段人生。


    白天我過得越是悽苦痛楚,


    夜晚夢裏,我過得就越美滿富足。」


    李昂問道:「你吃了?」


    「自然是吃了。」


    馬邦德低聲道:「走投無路,求死不得,哪裏還計較那麽多,


    更何況那隻是個夢而已。」


    李昂搖了搖頭,「看縣令表情,那恐怕不隻是夢。」


    馬邦德默默地點點頭,端起整個陶瓷酒壺,咕咚咕咚灌下所有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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