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藍是藍昊天?


    柏清玄神思遊散,一直以來他從未懷疑過衛藍的身份。


    哪怕知道他來自雍州,知道他背後靠山是明遠侯府,知道他用的刀與藍昊天相仿。


    性格如此相似,個性都很極端,可即便有如此多的重合點,柏清玄也從未懷疑過他的出身。


    藍昊天沉沉睡去,指節勾住他的手微微蜷緊。


    柏清玄定定看著地上的人,心中泛起千層波濤。


    他是藍昊天,那麽之前他一直在自己跟前演戲?


    一顰一笑,一舉一動,絲毫沒有矯揉造作的痕跡。


    那就是最真實的藍昊天,而不是經過偽裝的衛藍。


    心中些許欣慰,忽然記起害死威北將軍一家的罪魁禍首,有他一份功勞。


    他目光瞬時沉落下來,不敢再看藍昊天的臉。


    分明知道他害了自己家人,可藍昊天還是舍命救了他兩次。


    “藍昊天,對不起,是我糊塗大意了!”


    他慚愧自語,聲音低得幾不可聞。


    眼前的可憐人,都是拜他所賜。


    棚外殺聲震天,隔著老遠都能聞見濃稠血腥。


    柏清玄沒法顧及外頭的騷亂,這一刻他隻想躲進地縫裏。


    他明明有許多機會補償對方,卻一直在花心思欺負他、調侃他。


    思緒紛繁雜亂,他懊悔到呼吸困難。


    許禦醫抱著藥箱走來,見他跪坐一旁神色落寞,無暇問太多,自顧自忙了起來。


    “火鉗。”


    許禦醫吩咐一句,立刻有人遞來燒紅的鉗子。


    他用力擰斷箭頭,夾著火鉗取出羽箭。


    藍昊天呻吟一聲,又迅速安靜下來。


    “許禦醫,這裏交給你了。”


    柏清玄忽然起身,俯視地上的人沉聲道:“衛藍是我的恩人,還望許禦醫千萬救活他。”


    “嗯,老夫自會盡力而為。”


    許禦醫頭也不抬,忙著救人。


    柏清玄按住腰間劍柄,決然轉身離去。


    想殺他的人,除了呂茂傑不會有第二人。


    他抬頭看了眼殺氣騰騰的河畔,拔出銀月飛奔過去。


    錚一聲銳響。


    銀月狠狠壓住呂茂傑的刀鋒,柏清玄目光森森看著他,冷聲道:“謀害朝廷命官,呂統領好大的膽子!”


    呂茂傑麵色一變,故作驚愕道:“柏大人,您這是何意?末將為何要害您?”


    “廢話無需多說,本官先拿了你再說。”


    說著,便抬腿把他踹翻在地,順勢劍鋒一轉橫上他脖頸。


    “柏大人,眼下正亂著呢!您為著大局著想,也不該懷疑末將啊!”


    呂茂傑硬生生解釋著,麵上神色帶著幾分鄙薄。


    “正因顧全大局,才要先拿了你的!”


    不由分說,柏清玄翻轉劍身,重重在他頸後一擊。


    呂茂傑當場暈死過去,他隨手抓住一名小兵,吩咐他把呂茂傑拖回藥棚捆好。


    流民死傷大半,餘下一小撮人立在河畔,視死如歸。


    “鄉親們,隻剩我們幾個了,腳下就是安林河,跳下去就能為死去的親人們報仇!”


    話音將落,便有人噗通一聲跳入河中。


    緊接著,又有人蠢蠢欲動,即將俯身墜河。


    柏清玄一把奪過士兵手裏的弓,眨眼間便已上好弓弦,嗖一聲放出羽箭。


    那人還未墜河就被射穿心髒,腳在河邊踉蹌兩步,終是倒落在岸上。


    周圍士兵見狀,紛紛放出手中羽箭,一息間岸上流民已成刺蝟,被羽箭射得千瘡百孔。


    “把所有屍體往回拖,集中焚毀,就地掩埋!”


    一聲令下,士兵急急上前搬運屍首。


    柏清玄看著腳下從遠處蔓延而來的血水,一點一滴落入河中,不覺眉心微蹙:“終歸還是血流成河。”


    “啟稟柏大人,”


    黑暗裏忽然衝來一名小兵,“呂統領在藥棚大吵大鬧,說、說要見您!”


    “知道了。”


    柏清玄眸底寒光閃過,把弓箭遞給那小兵,道:“去藥棚。”


    “是!”


    二人一前一後來至藥棚,隔著老遠聞見呂茂傑破口大罵。


    “你們這群狗娘養的!快給本帥解開繩子!”


    沒人回應他。


    柏清玄將將邁入藥棚,迎麵飛來一隻藥罐,差點砸在他身上。


    “給老子把柏清玄叫來!”


    “砰——”


    一聲脆響,柏清玄揮劍斬碎陶罐。


    他提步上前,皂靴踩在破碎的陶土片上,發出“哢嚓”裂響。


    “找本官就為了發牢騷麽?”


    呂茂傑抬頭仰視來人,對上他森寒刺骨的視線,倏爾嘴角一扯笑道:“喲,柏大人你來啦!”


    “死了三千流民,四百士兵,”


    柏清玄聲音冷冽,拿劍橫上他脖頸,“呂統領,這可都要記在你的名下。”


    “哼!”


    呂茂傑冷嗤一聲,揶揄道:“難道柏大人您就能逃脫罪責麽?適才是誰嚷嚷著要給他們湯藥的?若非柏大人妥協,本帥本可以不失一兵一卒,立即射殺他們。”


    柏清玄把劍刃抵緊他喉嚨,壓低聲音問道:“那又是誰把藥材耗盡的消息散布給流民的?”


    呂茂傑麵色一沉,埋怨道:“末將在柏大人手下行事,柏大人若想推脫責任給下屬,末將哪有能力反抗?”


    “放心,”柏清玄收回銀月,“是你的過錯,本官不會多判一分,但也不會遺漏一毫。”


    “多謝柏大人!”


    呂茂傑笑得不屑,別過臉去不再看他。


    柏清玄也不理他,信步走向藍昊天那麵。


    ”許禦醫,衛指揮使的傷如何了?”


    他半蹲下身子,俯視草墊上的人。


    許禦醫忙得滿頭大汗,給藍昊天係好紗布,伸手往水盆裏洗洗血汙,答道:“沒什麽大礙了,隻需靜養些時日。”


    “太好了,”


    柏清玄欣慰一笑,伸手摸了摸藍昊天額頭,見他還發著燒,忙問了句:“許禦醫,衛指揮使沒有染上霍亂吧?”


    “據老夫觀察,”許禦醫審慎道:“應該沒有。”


    “那便好,”


    柏清玄心下稍安,撫在藍昊天臉上的手久久不願挪開,“衛藍,待我向陛下呈遞奏章彈劾呂茂傑後,便舉薦你做禁軍統領。”


    藍昊天睫羽輕顫,似乎聽見了他的話。


    柏清玄目光繾綣,好不容易離開他的臉,向身後士兵吩咐一句:“去取紙筆來,本官要向陛下稟奏今夜之事。”


    “是,大人!”


    寫完奏疏,柏清玄放下筆墨,陰冷道了句:“呂茂傑,要怪隻能怪你傷了不該傷的人。”


    吩咐小兵把奏疏傳回城內,他返回安林河畔,檢查流民屍首處理情況。


    “都在這裏了麽?”


    他凝視著眼前熊熊烈火,問向一旁士兵。


    “回柏大人,”士兵拱手道:“三千零一百二十具屍體,都點火焚燒了。”


    “好,辛苦你們了。”


    柏清玄神色淡淡,看著大火裏燒焦的屍體,眸底露出深深憐憫。


    若非呂茂傑故意忽視他們,不給他們湯藥,這三千多人不會狗急跳牆,用性命威脅官兵。


    一場暴亂令局麵徹底失了控,接下來的整整一夜,所有病患都無藥可用,被迫忍受病痛折磨。


    “從京城附近州府調來的藥材幾時能到?”


    他沉聲問道。


    小兵回答:“回柏大人,大概明日寅時才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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