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隱星移,萬家燈火中一抹豔麗的桃紅躍動在夜幕之下。


    柏清玄提著劍,竭盡全力地追,卻被對方越甩越遠。他心中焦急,趕忙舉劍用力一推,銀芒如電,直逼藍昊天後背。


    咻一聲。


    劍氣劃破星空,藍昊天聞得身後異動,猛回頭,見一道寒光撲麵刺來。


    他趕緊側身避開劍芒,退後一步,停在碧瓦間的垂脊上。微風拂動,掀起他肩上玉白披帛,蕩在月色裏妖嬈又詭秘。


    “我知道威北將軍無罪,”


    柏清玄趁他停留的間隙,趕緊飛馳上前,“皇上也無意取你性命。”


    “你知道什麽?”


    腳下青瓦一碎,藍昊天攥緊拳頭,對著他指責道:“你們都知道什麽?爹苦守北境十載,朝廷除了克扣軍費糧餉,還為邊城將士們做過什麽?”


    他忍不住顫抖,玉白輕紗漾起,半掩住他妝容淩亂的臉。


    “朝廷不給糧,爹帶著將士們鑿冰破土,墾泥耕田;朝廷不給軍餉,爹帶著將士們四處賣糧換錢;朝廷不給棉衣,爹帶著將士們年複一年,在貝爾河灘收集蘆草和柳絮充當絲綿。”


    遠方蕭笙琴笛此起彼伏,柏清玄看著他朦朧的淚眼,頓覺無地自處。


    “這些朝廷都知道,是兵部貪墨害了邊城五萬將士。”


    他聲音很急,卻說得毫無底氣。


    “你們不知道!”


    藍昊天怒吼一聲,“你們隻知貪圖享樂、歌舞升平,爹和將士們如何枕戈待旦、刀口舔血守護北境,又是如何被韃子五馬分屍、開膛破肚慘死邊疆,你們根本不知道!”


    他說到激動處,尾音驟然破開。


    柏清玄立在一丈遠的青瓦上,滿臉蒙怔,手足無措。


    “我不求你原諒,但請你給自己和大家一個機會。”


    柏清玄上前一步,藍昊天立時警惕後退。


    二人僵持著,柏清玄壓下心底的波濤,緩聲道:“我已向陛下請旨,隻要你願意歸案,陛下便會著人重審威北將軍叛國通敵一案。”


    “所以這便是你拉攏我,用以打壓政敵的條件麽?”


    風聲沉寂半晌。


    柏清玄捏著手心的汗,目光凝視在他豔若桃花的眉目之間,倏爾心下一酸,道:“是,你隨我回去歸案總不會讓你吃虧的。”


    “哼!”


    果然是政客。


    藍昊天想,騙他投案自首,再以官身壓製他,讓他成為柏家的政治資本。


    “信你才是真傻狗!”


    他冷嗤一聲,轉身跳下房簷,飛步邁向對麵一丈遠的碧瓦。


    “等等!藍昊天!”


    柏清玄立時反應過來,緊步上前拾起瓦上銀劍,再想追時卻已不見他蹤跡。


    藍昊天輕功絕頂,飛簷走壁是拿手好戲。


    柏清玄縱身一躍,落至對麵屋簷上。他立在高處向下方巷子張望,仍舊無跡可尋。


    “為何如此冥頑不靈?”


    他喃喃自語,“憑自己又能做什麽?”


    “柏大人!”


    身後傳來伏紀忠的喊聲。


    他回頭,對方正跳過對麵屋簷,懸在星辰寥落的半空。


    “伏指揮使,”


    他應了一聲,“抱歉,讓藍昊天跑了,他不願隨本官回去歸案。”


    “應該是朝廷開出的條件不夠合他心意吧?”


    伏紀忠踩在瓦礫上,佯笑道。


    柏清玄收起劍,“此事需盡快稟奏陛下,你們再仔細搜尋一下街頭巷尾,本官先行一步了!”


    他提步就要離開,卻被伏紀忠喊住:“柏大人,信任就如揉皺的紙,再難撫平溝壑。下官以為,藍昊天如此桀驁不馴,恐怕是對朝廷失了信任。”


    “你說得沒錯,這也正是本官憂心之處。他年紀尚輕,不知立身處世之道,此一去還不知會被何人利用。”


    柏清玄輕歎一聲,“伏指揮使,藍昊天本官一定要捉拿歸案,煩勞伏大人費心了。”


    “不敢,下官必定竭盡所能。”


    伏紀忠拱手一揖,柏清玄頷首致意,二人隨即分道揚鑣。


    吉鴻昌帶人追過來的時候,氣得麵紅耳赤:“他娘的!又是那群兔崽子!”


    “我說你們為何這麽久還沒到,原是被人拖住了。”


    伏紀忠按著刀柄,走近他,“這次有沒捉到活口?總得搞清楚他們來曆吧!”


    吉鴻昌沒好氣地抱怨道:“說起這個就來氣,好不容易抓住一個,居然當著我的麵服毒自盡!”


    伏紀忠看著遠方夜空,想起水家種種,不寒而栗,“看來都是死士。”


    “那小子人呢?還有柏大人呢?怎麽,都沒追上麽?”


    吉鴻昌在風裏冷靜下來,環顧四周,沒瞧見一個人影。


    伏紀忠沉聲解釋道:“那小子跑太快了,柏大人沒追上他。我趕到的時候,柏大人正要回府。”


    “他娘的!”吉鴻昌氣悶不已,一腳跺碎簷上青瓦,“下次讓我逮住他,非扒了他皮不可!”


    二人回去時,伏紀忠沉默一路。


    柏大人說得沒錯,憑藍昊天一人能做什麽?


    他之前認為,被皇帝控製,不好提條件不說,連小命都難以保全。


    可想要利用人,就必須為人所利用,人都是在相互利用中才達成各自目的。


    他開始相信柏清玄的善意,可藍昊天卻不一定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想到這裏,他低聲歎出一口氣來。


    “唉——”


    藍昊天捶了一把桌子,逃至半路才記起自己忘了最重要的目的。


    “又沒抓住水家人!”


    盡管朝廷對他伸出橄欖枝,可他並不認為他們會還威北將軍一個公道。


    水家如今風頭正盛,水永博位居戶部尚書,內閣次輔。水凝韻掌理後宮,又是皇上的得力助手。皇上怎舍得開罪自己左膀右臂,為一個失勢的將軍洗脫冤屈?


    多半隻想用他平衡朝局,正如柏清玄想利用他製衡政敵那般。


    想到這裏,他再次揮拳砸向桌子。


    叮咚一聲。


    銀簪落地,他才記起自己還穿著女裝。鬢發散亂,珠花碎了一地,肩上披帛也不知何時掉落在何處,委實狼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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