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戶川亂步和與謝野晶子是坐直升機回橫濱的。


    從各種意義上來說,太宰治都是個幾乎算無遺策,並且一旦下定決心就絕對果斷堅定的人。


    這一點在和琉璃相關的事情上體現的格外明顯。


    太宰治將琉璃看作自己為數不多的人性的殘留,看作自己成為人的道路上的行動指南。


    他將自己的破壞欲投射到全世界身上,卻唯獨將堪稱磅礴的保護欲傾瀉在她身上。


    在太宰治眼裏,琉璃身上貼滿了一係列的標簽。


    包括“她需要保護”,“我要保護她不受到任何的傷害”,“我要給她絕對的幸福,不能沾染上任何一點的不幸,連可能都不能有。”


    他將她珍寶似的捧在手心,生怕她走向任何不幸福的可能。


    於是最終也親手譜寫了彼此不幸的結局。


    但在這個基礎上,太宰治在心中認定了一點。


    為琉璃帶來不幸的他自己和森鷗外固然是罪魁禍首,但推波助瀾將計就計的江戶川亂步和與謝野晶子也不是什麽好貨色。


    他太宰治好歹隻是個沒加入主角團的局外人,森鷗外更是反派炮灰的標杆,但你們倆都是救世主同盟啊!


    作為被救世主認可的隊友,難道不該把她的意誌放在第一位,把她的幸福視作第一要務嗎?


    我好歹是好心辦壞事,你倆就完全是私心作祟,沆瀣一氣,狼狽為奸……


    這麽說未免有些誇大江戶川和與謝野的過失,但在太宰治的心中確實如此,甚至更加嚴重一些。


    總之,無論是出於個人強烈的憤慨與嫉妒,還是出於對琉璃內心想法的推測,太宰治都堅定了一點認知——


    把偵探和醫生踢出主角團。


    全世界的偵探多的是,港黑這邊有個殺人偵探,東京的偵探更是紮堆出現,實在不行英國那還有好幾個呢……


    也不是非要這一個不可。


    至於醫生也一樣,港黑的外科醫生不也能將就著用用嗎?


    太宰治想到這裏,神色就變得幽暗晦澀,於是利用手上的銀色手諭,毫不猶豫下達了兩個命令。


    一是買下了全橫濱市所有的玫瑰花。


    港黑的財務人員差點哭暈在廁所裏。


    要知道,森鷗外上位之前,港黑的前任首領正拚命想辦法延長壽命,花錢如流水到差點沒把港黑榨幹。


    等到森某人篡位的時候,港黑庫房比耗子洞還幹淨,底層人員火拚就差用菜刀了。


    森鷗外夜以繼日緊衣縮食才攢出來一點兒家底,全被太宰治花出去了。


    不過這本來也是人家太宰治掙來的黑錢,花光也沒人能說什麽。


    相比起來,還是第二個命令離譜一些。


    切斷橫濱的地上交通係統一天。


    任何一輛電車都不能帶人進入橫濱,也不能帶人離開橫濱。


    這個命令一出,黑蜥蜴的廣津柳浪都愣了半天,以一種謹慎的眼光打量眼前的少年。


    作為一個經曆了三朝首領的老人,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實在很想問一問太宰:


    您和新首領是想帶著橫濱獨立嗎?


    我們這隻是港口城市,不是海上孤島,您就是帶我們去當他國的海外行省人家也不一定要啊。


    但命令下達了總是要執行的,廣津柳浪思前想後,到底沒幹出什麽太過火的事情。


    比如開直升機對著鐵軌掃射。


    至今我們也不知道琴酒大哥這麽囂張,是不是真因為他來自kgb。


    眾所周知,他們kgb做事就沒低調過!


    咳咳,低調低調。


    廣津柳浪帶著黑蜥蜴先讓黑客黑進交通係統,製造了大量故障,又讓手下收購散票。


    保證能停運的電車都停運,不能停運的電車都沒票。


    這也算勉強完成了太宰先生的任務了吧。


    上了年齡的老人歎了口氣,希望能過幾天的安生日子。


    一年換兩個首領這種事情,還是有點挑戰老人家的心理承受能力了。


    太宰治沒什麽意見。


    源稚女有著相當強烈的訴說欲望,無論是哪個人格都是如此。


    甚至當他維持著風間琉璃的人格時,他的表演欲和訴說欲一樣強。


    太宰治輕易就從他的話語中了解到這個人會開飛機,也推測出他們離開橫濱的時候,必定會使用直升機作為交通工具。


    他抱著玫瑰花去了橫濱港口,飛機遠去的時候他的心也隨之遠去。


    等飛機徹底消失,他也帶著澀澤龍彥這個籌碼和織田作之助這個好友離開了港黑。


    並從此消失在了橫濱的地下世界。


    受到最大影響的是江戶川亂步。


    等他從杜王町弄到一架飛機,帶著與謝野晶子火急火燎趕回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飛速運轉的大腦讓他在一瞬間知曉了事情的始末,他的眼眶紅起來,整個人幾乎開始神經質的顫抖。


    他這個樣子嚇了與謝野晶子一跳。


    “亂步先生?”


    江戶川亂步沒有說話,他朝一個方向奔跑。


    他的世界觀再一次陷入混亂,他天真執著地認為可以挽留住遠行的白鳥,並洋洋自得著自己連手都不用弄髒。


    那些正義的主角本就不用做任何惡事,他們隻要無視掉潛在的好事就足夠了。


    但此時此刻,劇烈的轟鳴聲在他的耳膜和腦海中爆裂開來,記憶裏早早離去的母親又跪坐在老宅的蒲團上。


    蹙著眉用擔憂的眼神看他,像看見了他並不幸福的未來。


    她說,“亂步,人如果太聰明會活得很累,你要學會遵守規則。”


    那我究竟該怎麽做呢?


    我要遵守什麽樣的規則,才能把她留下來呢?


    江戶川亂步沒有說話,他朝一個方向奔跑。


    黑夜裏月光灑落下來,像無數在空中飛舞的信封,像無數往遠處高飛的白鳥。


    他的小鬥篷起起落落像黑鷹的羽毛,褲腳和小皮鞋沾染上了泥土和灰塵,橫濱的路總是不好走,擂缽街尤其如此。


    但最折磨他的卻是那種踽踽前行、前途未卜的感覺。


    就像十四歲的時候,他獨自一人在橫濱流浪時候一樣。


    現在他十九歲,他又開始獨自流浪。


    眼淚像碎裂的玻璃一樣爭先恐後往下掉,過去的記憶像某一年港口上起起落落,最終執意南飛的白鳥。


    江戶川亂步在恍然中明悟,有些鳥兒是留不住的,它們注定前往更廣闊的地方。


    天才總能輕易過好任何一種人生。


    但他們唯獨過不好自己的一生。


    他夢遊似的奔跑,跑到了那座別墅前,卻止住了腳步,不敢向前。


    身後的與謝野晶子動作比他輕盈的多,她畢竟是曾經上過戰場的女孩,無論是身體素質還是心理承受能力都要更強一些。


    到了現在,反而是一開始慌亂不知所措的與謝野晶子向前一步,去觸摸別墅外的鐵質的大門。


    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仿佛有一層空氣擋在了她和鐵門之間,拒絕了她的繼續前進。


    與謝野晶子臉色煞白。


    她強撐著的理智像在摧枯拉朽的海嘯中被輕易衝塌的堤岸,某種殘忍的真相被突兀的呈現在眼前。


    江戶川亂步也許早已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才停滯不前。


    而與謝野晶子不這樣想,她總要撞南牆到頭破血流才肯罷休。


    她非看見祂手上的釘痕,用手指探入那釘痕,又用手探入祂的肋旁,否則她總不信。


    “亂步先生,我們去找琉璃老師。”


    她猛地轉過頭,看向江戶川亂步,她的聲音嘶啞,但說話一字一句極為清晰。


    “我們去找她,向她道歉,懇求她的原諒。”


    “去為她做任何她需要我們做的事情。”


    江戶川亂步仍舊沒有說話。


    他沉默了良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像一塊冰冷的礁石。


    很久之後,與謝野晶子才聽到了他的聲音。


    “你還沒有發現嗎?”


    “與謝野,她已經不需要我們去做任何事情了。”


    “她不需要你,也不需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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