糸師凜是個很不擅長說話的人,這件事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雖然攻擊性看似在藍色監獄首屈一指,但細細一數就隻有稀鬆垃圾殺了你這翻來覆去的三板斧,就這種水平,怎麽可能是繪裏世的對手。


    “你……”


    垂在身側的雙手猛地攥緊,他的臉因為羞惱而漲得通紅,睫毛抖得厲害,幾次張嘴都沒能找出殺傷力能和這句話比肩的反擊,險些當場紅溫。


    打架?打架繪裏世就更不怕他了,畢竟他連士道龍聖都打不過(。)。


    她躍躍欲試,被情急的禦影玲王從背後抱住,雖然挨了好幾下,但姑且還是控製住了她。


    ……也不是為了糸師凜,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突然有種不祥的預感,所以不想讓繪裏世和他有任何形式上的交集。


    “她喝醉了。”他說的話透著息事寧人的意味,語氣卻冷,端麗的麵容在沒有表情時顯出尖銳而疏冷的攻擊性,“你有什麽話可以跟我說。”


    糸師凜咬緊了牙,視線掃過繪裏世確實泛著薄紅的臉,往後退了幾步,轉身掉頭就走。


    “我沒醉,我就是嚇唬嚇唬他。”繪裏世不滿地說,“不然我可以給你口算微分方程。”


    她伸手拉拉禦影玲王的袖子:“你給我出題。”


    “好好好。”禦影玲王好脾氣地應著,順著她隨口出了道題,見她果真陷入了冥思苦想後鬆了口氣。


    一手插在口袋裏,凪誠士郎不緊不慢地跟在她身邊,用空著的手去撈繪裏世的手,彼此漂亮的手指交錯勾連,又在她流露出不耐煩的試圖甩開他的意圖時放開,攀附向上,把她的手腕虛虛扣在手心裏,拿拇指指腹一下一下摩挲她凸起的腕骨。


    禦影玲王從繪裏世口袋裏拿出員工門禁卡刷卡開門,讓她在床邊坐下,自然而然地半跪下來給她脫鞋。


    她仿佛因此驚了一下,下意識地想縮回腳,卻被他先一步抓住腳踝。


    纖長手指插入鞋帶的活結,將其輕輕勾開,他若無其事,仿佛這隻是個再尋常不過的舉動,抬頭向她微笑。


    “……通解是x2=y(y?3+c)?”


    她說。


    “答對了。”他好看的眼睛便輕輕彎了起來,“好好休息,晚安。”


    她坐在床邊發了會兒呆,突然出聲:“凪?”


    磨磨蹭蹭和禦影玲王走到門口準備離開的凪誠士郎反應迅速,一把扣上門反鎖住,把好友的驚呼關在門外,自己折回到了她身邊。


    “繪裏?”


    身形高大的少年在她麵前蹲下,濕漉漉的灰眼睛裏透著股困倦的小動物般的懵懂懶散,略帶嬰兒肥的娃娃臉看起來和初中時沒有區別,但當她伸手觸碰他的臉頰時,掌心卻又能感受到少年已經長成的、瘦削挺拔的骨骼輪廓。


    “……誠士郎?”


    她再次喃喃地出聲確認他的存在。


    繪裏世很少喊他的名字,大部分情況下這件事都像是隻有他表現很好時才能得到的獎勵或者要讓他乖乖聽話的命令,臉頰被她輕輕捧起托住的凪誠士郎從她的語氣中判斷出這一次是前者。


    這讓他有些開心,乖乖搖搖尾巴:“我在哦。”


    可看到她的眼睛時,他卻愣住了,因為這片落滿星星的海洋裏仿佛漲潮一般慢慢積蓄起了潮濕的難過,像是隨時會變成眼淚,隨著眼睫的顫動而撲簌簌地滾落下來。


    ……他有多久沒見過繪裏哭了?


    他一下子慌了神,一麵在腦海中混亂地想著,一麵覺得自己現在應該做些什麽,但繪裏世禁錮著他的臉,製止了他手忙腳亂的努力,輕聲問:“我看到你畫的那隻繪馬了……誠士郎,你等了我多久?”


    凪誠士郎一時間有一些怔忡。


    他想起在神社的參道、海邊的長堤、電玩店的櫥窗前駐足徘徊等待的日子,天邊的雲緩緩遊移流動,遮蔽了太陽再被風吹走,樹影縮短了又被拖曳拉長,到最後被夜幕完全傾吞覆沒,他孤零零地背著書包坐末班電車回公寓,滿室寂靜裏伊布們睜著圓溜溜的黑豆眼看他。


    ——雖然這些時光因為寂寞而顯得無比漫長,但從現實的尺度來計算,其實隻有短短一年而已。


    “沒有很久。”所以他說,“繪裏不是很快就回來了嗎?”


    他仰著頭看她,慢慢伸出手來,指尖碰到她臉上的一點濕涼,聲音很輕。


    “那我要是一直不回來呢?”


    聽到她這麽輕易地說出這個他曾經恐懼到連設想都不敢的可能,凪誠士郎的身體先於理智做出了應激的反應,手上力道失控,在她白淨的下頜上印出一道紅痕,又慌張地放開。


    他平靜地說:“那就一直一直等。”


    並非預見不到這個決定對他而言究竟意味著什麽,也不是不知道要背負的代價,但隻要一想到這種等待的盡頭會是可能的重逢,就足夠能讓他咬牙咽下所有的惶惑和苦楚,在下一次再見到你時,他依然會向她露出笑臉。


    “……笨蛋。”


    繪裏世低下頭,和他額頭相抵,他能感受到她身體的輕微顫抖。


    她的眼睛裏帶著沉甸甸的悲傷,像海水一樣將凪誠士郎包裹起來,讓他感覺喘不過氣,耳邊近似泡沫破碎的聲響是她唇齒間溢出的細微哽咽:“誠士郎,不要死掉。”


    他有些茫然又困惑地想,我為什麽會死掉?


    ——足球不是這麽危險的運動吧?


    他習慣了順杆爬,張嘴就想說“那你不要走”,話將要出口時卻又沉默咽下。


    腦海中浮現出古早狗血日劇的橋段,女主角死纏爛打地不肯和決心離開的男友分手,上演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戲碼,隻不過在高樓上大喊“你不愛我我就去死”的女演員是他。


    這個畫麵實在有些好笑,可他卻沒有笑出來。


    因為他知道就算他這麽做了,繪裏也不會有任何動容。


    他再清楚不過,會讓繪裏世難過心軟的,是那個會像小狗一樣徘徊在每一個和她一起留下過記憶的地方等待她的凪誠士郎,而不是這個毫不在意地拿自己當籌碼交換她的停留的凪誠士郎。


    他不可以惹繪裏生氣,要乖、要聽話、要一直都是繪裏喜歡的樣子,這樣才能讓繪裏繼續把他視為自己人生的一部分,即使分開也不會割舍,總有一天會再回來。


    於是他閉一閉眼睛又睜開,用額頭蹭蹭她的,在禦影玲王已經近乎狂暴的撓門聲中輕聲回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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