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也在我意料之中,那張遺留在古老頭相冊裏的、沒有了血色的臉龐,並不是我以為會看到的林瓏。於是,我暗地裏舒了口氣,或者,我還是應該回到自己之所以要見老入殮師的初衷了。


    「古老師,今天早上我聽王棟說,死人的腦袋都挺沉的。而我們今天在殯儀館裏發現了一具疑似被人謀殺的死者屍體,腦部組織有缺失。王棟說他在前一晚就覺得這屍體有點不對,腦袋瓜比別人的輕。所以,我想過來問問你,這種情況之前有過嗎?」說到這裏,我又頓了頓,不知道自己這樣的表述能不能將我要詢問的事由說清楚,畢竟像手感這種東西,是因人而異的,不一定其他入殮師都像王棟一樣,會要留意死者腦袋瓜的輕重。


    「我明白你想打聽什麽了。」老頭笑了,「你也不是第一個跑來我這裏打聽消息的刑警。你們這些初出茅廬的年輕警察啊,都特想做點事,最好是每天都有個大案要案發生,然後被你們火線出擊成功偵破。但實際上,又哪有這麽多兇案發生呢?就算有,送到我們這裏來的,十個也有七八個是已經被破了的。剩下兩個沒破的,兇手最終不也是被你們給逮了嗎?你們刑警的口號叫啥來著?命案……命案……」他撓了撓頭,後麵半句擠不出來了。


    「命案必破。」我為他把這後半句補上了,並有點小小的失落。而我的手,落在了古老頭翻出來的有那張無名女屍相片的相冊上,隨意翻動了起來。呈現在眼前的,是若幹張曾經在這人世間嬉笑怒罵過的臉龐,最後,他們都一一歸於寧靜,停留在這本相冊中了。


    冷不丁的,一張完全扭曲的臉,在我又一次翻頁後第一時間跳入我的視線。應該是女人,因為有齊脖的短髮。但整張臉,卻明顯是裂開成好幾塊後又被拚湊到一起的,口鼻也都模糊,隻是幾個猙獰的坑而已。至於那合攏的眼簾裏,眼珠是肯定已不在了的,扁扁的,如同冒出一個蓄謀多年的氣泡後黏糊糊沼澤中的深坑。而在這一頁的最上角,貼了張白色的字條,上麵寫著「無名」兩個字。這兩個字的下麵一排,有一串一看就知道是死亡日期的數字——19991121。


    「咦,古老師,這個也是沒人認領的嗎?」我指著這張相片對又點上一支煙的老頭問道。


    「是。」他點頭,並緊接著拍了下腦袋,「嘿嘿,別說,這個女人應該也是你說的那麽個年歲,不過她當時整個腦袋瓜都摔得稀巴爛了,所以也分不出沒死之前究竟長得啥樣?」


    「摔得稀巴爛?墜樓的?」我又問道。


    老頭搖頭:「比墜樓可厲害多了,大清早從海城大橋上往下跳,下麵正好有個載著遊客上入海口看日出的遊輪經過。這死者臉朝下直接摔在了那遊輪的甲板上,整個腦袋像顆雞蛋般摔得四分五裂,那整船本來高高興興出來玩的遊客,都被嚇迷糊了。」


    「也是自殺?也是沒人認領屍體?」


    古老頭:「嗯!而且這姑娘應該是因為感情的事兒自殺的,一屍兩命,肚子裏還有個四個月大的孩子。」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那本已經放下的心,又一次被揪緊了。我再次死死盯著相片看,企圖在那張被縫補起來的臉上尚且完整的部位,找出某些痕跡,來證明並不是我要找的人兒。這時,王棟也湊了過來:「怎麽?摔成這樣,還能找出什麽重要線索嗎?」


    我搖頭:「王棟,你記得林瓏嗎?」


    「記得,邵長歌以前的那個女友,不是聽說她在長歌去美國後就不見了嗎?長歌這次回來還想再找……」說到這裏,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麽,話語戛然而止,嘴卻沒法合攏了,「曉波,你的意思是這個無名死者……」


    說到這兒,他從我手裏將相冊拉了過去,死死盯上。半晌,他抬頭,臉色變得有點難看了:「曉波,這……這死者真有點像她。」


    我的心繼續往下沉,仿佛有千斤萬斤,甚至令我分辨死者照片上是否有林瓏長相特點的能力也開始弱化。我再次按下手機,屏幕上是之前翻出來的長歌的號碼。


    我撥了過去。


    「喂!有空嗎?」


    「剛下課。」邵長歌應著。


    「你和林瓏發生過關係嗎?」我很直白地問道。


    「曉波,你怎麽了?」


    我加快了語速:「你是7月去的美國,沒錯吧?在你去美國前,有沒有和林瓏發生過關係?我想知道的是,沒有採取避孕措施而發生關係。」


    長歌愣了,但緊接著他應該也意識到我之所以這樣問,是有緣由的。於是,他也直截了當地回答道:「有過,就是我出國前幾天……」


    我打斷了他:「我在殯儀館。」


    「王棟那裏?」


    「是!」我頓了頓,「長歌,你過來一趟吧?」


    「到底是發生了什麽事?」長歌追問。


    我咬了咬牙,並深吸了一口氣。手裏這張相片上的女死者自殺的時候,有著4個月的身孕。而她死亡的日期,正是11月,也就是邵長歌出國後的第四個月。


    「長歌,你帶張林瓏的照片過來一趟。」


    那邊瞬間變得沒有了一絲聲響。短暫又漫長的幾秒後,長歌的聲音再次傳來:「我,我很快就到。」


    古老頭似乎看出我們有著某些心事,但我們不說,他也不問。於是,在等邵長歌趕過來的那半個小時裏,房間裏瀰漫著一種略為尷尬的沉默。那沉默中,我莫名地覺得有點冷,就是上午在太平間裏感受到的那種冷。而這涼意的來源,似乎正是我手裏這收攏了無名亡者的厚厚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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