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食物的時候才明白他們背叛了她,他們所有人。戈然、比格爾、安妮塔——可能還有卡爾-約翰,他聽命於比格爾,從不發問。她想起他說到他們時驕傲的口吻:沒有我的家人我一無是處。


    她擺開那些熟悉的食物時,憤怒就在體內如火般燃燒,可她餓得無法抗拒它們。


    漢娜依舊睡在床上,朦朧昏沉的燈光下,很難看清她的眼睛是張開還是閉著。淤青和陰影混成一片。她那幹瘦的身體在髒兮兮的床單下幾乎難以分辨。米雅感到害怕。


    「你不來吃點嗎?」


    漢娜做了個鬼臉:「有玫瑰果羹嗎?」


    有兩個瓶子,一個裝著咖啡,一個裝著某種甜滋滋的東西。米雅擰開瓶蓋聞了聞氣味。


    「是熱巧克力,你要喝點嗎?」


    「我嚐嚐。」


    漢娜費力地坐起來,看著米雅倒出熱巧克力。是用冒氣泡的鮮牛奶做的,口感順滑。米雅把憤怒暫且擱到一旁,讓飢餓占領意誌。她狼吞虎咽地吃了兩個三明治,喝了兩杯熱巧克力,漢娜隻稍稍抿了幾口。


    「你沒胃口嗎?」


    「嗯,這裏缺乏新鮮空氣,我渾身沒力氣。」


    米雅蜷縮在漢娜身旁,一瞬間感到疲憊不堪。她的頭立在瘦骨嶙峋的肩膀上,覺得一種嶄新的平靜降臨在她身上。她們會出去的,總會有辦法。隻要安妮塔或是比格爾決定下到這間地窖來,她會說服他們的。


    她想告訴漢娜,可她的舌頭不聽話。她的嘴變得遲鈍,雙唇無法說出話語。她嚐試伸手摸漢娜,盡管她們的手幾乎觸手可及,她也似乎無法抬起她的手指,她的關節沉重而疲軟。


    她發出一陣粗啞的喉音,然後看見杯子從漢娜手中墜落。熱巧克力濺到床單和她的牛仔褲上,但她們誰都沒動,身體反而越發沉重地向對方倚靠,手指四下摸索,卻變得僵硬無力。米雅拚命地和下垂的眼瞼抗爭。而漢娜早已屈服。她的頸部肌肉鬆弛,頭懶洋洋地垂在胸前。米雅看到了這一幕,她想把她叫醒,可她實在太虛弱了。


    這大概是瀕臨死亡的感覺吧,她想,在世界飄走之前。


    他們捆住他的雙手,繩子十分緊,把他的手腕勒出了血。頭痛襲來,巨浪般地衝擊他的意識,他迷迷糊糊睡著時,夢見他的頭蓋骨小得可憐,以致腦漿就要迸濺出來。醒來的時候他的臉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右側太陽穴痛得突突跳,就像第二顆跳動的心髒。


    地上有一碗給他喝的水,他像條狗一樣爬過去舔。疼痛漸漸減弱後,他意識到無邊的寂靜,他隻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他的肺不堪重負,心髒怦怦跳個不停,再沒其他感覺。他撐著牆壁把耳朵趴在上麵聽,可是什麽聲音都沒有。沒有說話聲、腳步聲或風聲。這裏沒有窗戶和自然光源,隻有角落裏懸掛著的一盞燈泡發出暗淡白光。如果他不是身處極深的地底,便是某人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打造了這個隔音空間。不管是哪種情形,都隻有一個目的:把一個人囚禁在此,而無須懼怕聽見他的尖叫聲。


    他想到黎娜,呼吸一下子變得困難起來。他呼吸無比急促,連牆體都開始在他眼前閃動。除了遠處那一絲細微的光線,周圍的一切都淹沒在黑暗中。這正是他所害怕的,她也曾被困在這般絕對寂靜中,被生生活埋。他曾在夢魘裏見過這無窗的銅牆鐵壁;這正是驅使他堅持尋找的東西,現在它變成了他所經歷的現實。他意識到他的臉頰濕潤了,於是他用舌尖舔鹹鹹的眼淚,避免身體再損失水份。


    比格爾來的時候那種痛感回來了。萊勒以嬰兒蜷縮在子宮中的姿勢躺著,用被捆綁的雙手擋住自己的臉。他沒有聽見腳步聲,隻聽見門發出一陣嘆息後便開了,接著比格爾走進來,背對著燈光。燈泡在他的臉上刻下黑色陰影。萊勒坐起身來。


    「究竟怎麽回事,比格爾?」


    那個老人在一張簡樸的木椅上坐下。他用舌頭舔上嘴唇,仔細琢磨他即將要說出口的話。


    「萊勒,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們為了孩子能付出一切。如果他們痛苦,我們就痛苦。保護我們的孩子,這是自然秩序。我們為他們抗爭,如果有必要的話會不惜流盡最後一滴血,因為最終我們擁有的隻有他們。」


    萊勒把嘴裏混著血的淚水吐在骯髒的地板上,費了好大勁兒才保持冷靜。


    「米雅在哪裏?」


    比格爾的眼瞼在灰暗的燈光下跳了跳。


    「不必擔心米雅。你會得到答案的,如果你好好聽。」


    「我在聽!」


    比格爾微微一笑,他蹺起二郎腿,然後接著說:「我們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我們的孩子。我認為我們可在這點上達成一致,萊納特。我買下這塊土地是因為我想為孩子們創造一處安全的淨土供他們成長,盡可能遠離社會的魔爪。好多年來我們勞心勞力,安妮塔和我,就是為了確保我們的孩子永遠不必仰仗斯瓦特利登大門外那腐敗的社會叢林生活……」


    「放開我,比格爾,看在老天的分兒上!」


    「恐怕我不能遵命,現在還不行。」


    比格爾湊過來,把手搭在他的膝蓋上。


    「你知道我為什麽痛罵這個世界嗎?」他問。


    萊勒又吐了一口,奮力和繩子搏鬥。


    「我痛罵這個世界,是因為我從出生以來就深受其害。我是多餘的,我的父母不想認識我。所以州政府成了我溫和慈愛的母親,給了我養父母、看護人,還有其他合法的施虐狂。我不打算向你吐露我孩童時代遭遇的所有暴力。我想說的隻是我對州政府及受其統治的公民的信任,早在我長到法定年齡前就耗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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