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臂無力地垂落,折騰了這麽久,燕攸寧沉沉地暈睡了過去,人事不知。


    第63章 往死而生


    空山掛雨, 泠泠瀧瀧。一座巨大的砌成鬥拱飛簷的正殿之後,青崖若點黛,素湍如委練。細雨中, 瀑布沖刷而下的巨大聲響, 猶如奔雷隱動,四時不斷。


    博古架於地麵投出蠟燭所照的層層密影, 香幾漆案上,茶香裊裊。


    朦朧的水霧氤氳了麵前英俊男人沉毅的麵容, 從霧色之中緩慢地透出堅毅而鋒利的下頜輪廓。一張還過於年輕的臉上, 神情卻仿佛帶著一種不屬於這年紀的老成穩重。


    對麵觀主輕揮了一把拂塵, 步到漆案旁, 與他相對而坐。


    「居士,如何稱呼?」


    觀主不管對誰都是笑眯眯的, 極其溫和,仿佛長輩對著小孩兒那樣,充滿了殷殷關切。


    「長淵。」


    男人眼瞼微微一翻, 手中的茶盞不輕不重地落在了漆案上,修長的手指緩慢地擦過杯沿。


    「那便是, 長淵居士。」觀主捋須, 想了想, 心念頗動, 眼睛裏猶如閃爍著八卦之光, 「噫, 可是近日從西境前來長安受封的長淵王?沒想到觀中簡陋, 竟然能遇長淵王閣下親臨,實乃蓬蓽生輝。」


    觀主的吹捧漫不經心,男人並不放心上, 待觀主停下來之後,揚聲道:「有事請教。」


    觀主揮衣袖,笑眯眯的:「居士但問無妨,貧道知則無不言。」


    「我平生所歷,猶如鏡花一夢,虛虛實實,真假難辨,今日與觀主,於青霞山中相遇的現世,或為夢境?」男人的神色極其認真。


    觀主微笑:「居士在說胡話了。」


    就在對麵的男人怔了怔,隨即緩慢地沉下麵色之時,觀主突然想起來這是尊厲害的殺神,天下第一的神兵利器,為氣勢所動,不敢再繼續說笑,忙搖腦袋:「居士近日是遇到了煩心事,導致憂思深重?」


    「不妨說出來,」不待男人回答,觀主微笑道,「貧道或許能為居士解惑。」


    「實不相瞞,」男人神色凝定,啟唇道,「我疑心,這世上存在著另外一個世界,一個與現世一模一樣,而又如分岔的河流,走向不同的世界。」


    觀主道:「河流的走向縱然有不同,然百川到海,終是殊途而同歸的,居士你又何須介懷?」


    「殊途……而同歸?」


    男人緩慢地咀嚼著這幾個字,臉上的神色卻是越來越暗,隱隱露出陰鷙。


    觀主喟然長嘆,覺得自己似乎是說錯了話,令長淵王的理解出現了偏差。


    正要好好找補一番,男人本已握在了手裏的杯盞重重地落在了香幾漆案之上,未能飲盡的茶水濺落於黝黑手背,茶香四溢。


    「居士!」


    男人轉身走向門,但被觀主喚住,他略停了一下腳步,與倚立門邊的副將李圖南目光碰上。


    觀主搖著拂塵,緩慢地起身,麵對著他闊肩窄腰的背影道:「居士,一條河流已經走叉了,沿途的風景自然發生了改變,縱然東流入海,焉知,與原來它所匯入的還是同樣一片海呢?居士自身天生祥雲五彩,正是一個影響天下大勢的人吶。」


    而霍西洲已經出門去,不再回頭。


    李圖南沉默寡言、戰戰兢兢地跟在王爺身後,想遞傘又不大敢,唯恐給王爺雪上加霜。


    天下著牽絲雨,但這紫雲觀一年四季香火不斷,坐落在主殿前的是一座許願池。


    晨曦薄晝之色靜謐地披於樹冠碩大,宛如參天傘蓋的老樹上,那樹上密得像螞蟻的紅綢子,則是一根一根許願帶,因為被雨水惹濕,已經不在隨風拂動。


    香客如織,來來往往。


    燕攸寧撐著一把竹骨傘,傘麵上盛開著朵朵粉紅牡丹,花朵如盤大小,色澤鮮妍欲滴,靜止得猶如一幅足可裝裱的墨畫。她掌中握著一根紅色的綢帶,在默默裏數著,第五百二十一次許願,但願能夠成功。


    ——願霍西洲,長樂順遂,世世無虞。


    ——願霍西洲,能入我夢中,弟子甘願永眠不醒。


    隨即,循著一次又一次摸索出來的經驗,將紅綢拋出。


    緋衣不在身邊,她也不曉得結果。


    但心中說實在的,已不抱什麽期望。


    傘下邊,一隻小腦袋瓜鑽了進來,偷偷打量她的眼睛,疑惑地看了半晌,「姊姊,你看不到嗎?」


    燕攸寧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兒,但察覺得出來小孩兒沒惡意,於是點頭,試著展露笑容:「嗯,看不到。」


    那小孩兒便驚叫道:「那姊姊你好厲害,你看不到,可是那根紅綢高高地掛上了樹梢!」


    霎時,燕攸寧握住竹杖的手收緊,猶如靈魂出竅。


    「真的麽?」


    那小孩兒叉腰道:「真的!可惜姊姊你看不見,我阿爽不騙人的!」


    說完這話沒多久,阿爽就被他催促的娘親牽著手拽走了。


    燕攸寧一動不動地停在原地,雨勢大了一些,紛亂不絕地打在油紙麵的傘上,那聲音分明輕細,仿佛繡花針落在地麵,可在燕攸寧的耳中卻放得極大。


    是真的嗎?


    老天是錯聽了她內心的祝禱嗎?


    她慌慌張張地撐著傘,拄著竹杖下台階去。


    遠遠地,在那一簾密雨之中,立著兩個人,身材修長挺拔,靜默如石。


    李圖南費力地撐著傘遮過王爺的頭,踮腳站得過於吃勁兒,但還是不免順著王爺的目光注意到那道輕薄得似要與雨絲化去的身影,困惑不已:「咦?是個盲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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