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和尚還在嗎?”


    “一直在找碎片,人都死了多少天了……”


    “這回簡直是見鬼了……”


    ……


    是非聽不見旁人的話,他隻是將能找到的東西都全部搜集起來。


    散落的骨頭,唐時的靈器,墨戒,碎裂的詩碑……


    戰場很亂。


    是非的心卻前所未有地平靜。


    已經不記得,這樣的平靜到底是這麽多年誦過多少佛經得來的。修佛者,但求其心古井無波而已。


    從日到夜,來來往往多了無數的人,無數的人從他身邊走過去,去看看這一戰之後留下的狼藉。


    對是非來說,這不過是沒日沒夜的尋找而已。


    不過才過去了七日,可卻像是轉瞬彈指已千年。


    道閣之中有幸存的修士,已經完全不關心那個髒兮兮的和尚了,他們忙著重建自己的道閣。


    隻是虛道玄,還沒有辦法為自己重塑身體。他已經不關心道閣的死活了,此刻他求助於冬閑,隻求冬閑能幫助自己。此刻的道閣真算得上是群龍無首了,一團亂麻。


    蕭齊侯在之前的戰鬥之中受傷太嚴重,在劍閣閣主來此查看此一戰造成的巨大變化之時,順便將他帶走了,似乎是隱約之間忌諱著什麽。


    大荒道修八閣,妖修兩閣,都來人看過了,隻有陰閣獄閣毫無反應。


    興許魔修的人也來看過了,隻是對於他們來說,這是一件大好事。


    看著道修們自相殘殺,看著天尊布下的暗棋轉瞬之間起了這樣大的作用,真是好不得意。


    最後一個來的,是湯涯。


    他遠遠地從大漠那邊走過來,站在一片狼藉麵前,隻有滿地的鮮血,看不見之前那些嶙嶙的屍骨,風裏似乎殘留著當日一戰的瘋狂。


    以湯涯對唐時的了解,這個人到哪裏都是風起雲湧的。雖料到這大荒第十三閣建閣之戰定然會意外頻出,可湯涯沒想到唐時會將自己給玩兒死。


    他想想,忽然笑出了聲。


    遠方已經看不見是非了,湯涯來的時候,是非已經走了。


    到底去了哪裏?還沒人知道吧。


    按照規矩,若是是非在十五日之後不出現在音閣,便算是是非輸了。


    小自在天建閣,自然也沒了希望。


    隻是現在,是非還能不能出現,就是一個謎了。


    湯涯是故意來遲的,因為他發現自己似乎還不大能夠欣賞――綠辭之前說過的,更精彩的世界。


    唐時的世界的確是很精彩,隻是難免有些脫離精彩本身,而偏向於凶險了。


    整個大荒,已經被這一戰給震驚了。


    從劍閣與道閣交界的山口,一路打到道閣所在的地方,甚至萬千年道閣被唐時用他們自己的天閣印給拍沒了,整個道閣已經淪為了大荒的笑柄。經此一役,道閣再次元氣大傷,隻是這一次比上次明輪屠殺更加可怕,給道閣造成的傷害更大。上一次,他們還能在短期之內將十層樓的人給補全了,這一次卻完全不行了。


    一時之間,道閣變成了十二閣之中人數最好的。


    不少修士遭遇了橫禍,也有不少的修士似乎也看清道閣,或者說是被道閣給嚇住了,竟然紛紛退閣。


    於是,道閣遭遇了建閣曆史上第一次寒冬。


    湯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終於還是一皺眉,掐指在戰場上布下幾道光,而後衍算起來,可是最終卦象上不曾有任何的顯示。


    聽聞是非曾在這裏尋找唐時留下的痕跡,不管是屍骨還是血肉,或者是留下的衣物乃至於法寶,興許……還有救?


    回想一下由旁人敘述的整件事情的經過,湯涯都覺得不可思議。


    唐時的大師兄竟然是個魔修,並且這出手,之前都是一直被唐時壓著打,乃是故意引唐時過來滅了道閣的。唐時估計也不是沒看出來,他不過是將計就計,直接跟著來了,順便對付道閣――隻是,杜霜天的本事,畢竟要大得多。


    若是唐時死了,這一場戲似乎就已經沒有了意思,還有誰能逆轉整個樞隱星的局勢呢?


    湯涯思來想去,也找不出人來了。


    他歎了口氣,終於還是走了。


    遠遠地,崔一航看到湯涯的聲音消失在遠處,便皺著眉頭,不過轉眼他就發現了自己身邊出現的一道影子。


    “章層主?”崔一航愣了一下。


    章血塵背著手,站在這裏,便布下一道結界,難得地帶了幾分笑意,問道:“我不過來看看,不想瞧見你在這裏,閣主交代了你什麽任務?”


    崔一航似乎不大願意說,不過最終還是僵硬著一張臉點了點頭,不過他轉頭去看那已經空無一人的戰場,道:“不過,大約是不需要了。”


    “不過是個建閣之戰,卻是人人都要為難於他。”


    章血塵冷哼了一聲,看著崔一航的眼神,也頓時失去了溫度。


    他轉身撤了結界便走,竟然是追著湯涯而去了。


    崔一航站在原地,無話可說。


    所有人都知道了――


    在第七天,一直徘徊在戰場上搜尋唐時遺物的是非,終於消失了。


    那個白衣的和尚,不知道是去幹什麽。


    道閣一戰的話題性,太大,爆點也不少。


    九日九夜太上情陣,道閣的莫名偷襲,後來的驚天逆轉,唐時手中出現的道天閣印,洗墨閣黑化的大師兄,同門師兄弟相殘,最後是唐時完全拋開自己的隊友,孤身陷陣,一個人滅了半個道閣,便是連道閣閣主虛道玄也是肉身被滅,隻餘下元嬰,也是元氣大傷了。


    更離奇的是,這樣厲害的唐時,竟然會被杜霜天輕而易舉地暗算。


    如果杜霜天真的是唐時的大師兄,那麽洗墨閣有沒有什麽問題?一個小荒四山的小門派,何以都出這樣厲害的人物?之前四方台會上的應雨已經很厲害了,唐時就更不用說――杜霜天在四方台會上的表現,其實隻能說是平平,所以現在杜霜天突如其來的偷襲效果,簡直出人意料,甚至足夠達到令人震撼的效果。


    一時之間,都說是唐時已經死了,杜霜天的身份卻又成為了眾人關注的焦點。


    而杜霜天在什麽地方呢?


    他在去洗墨閣的路上,青山秀水,與他無關。


    他沒有從大荒走,那裏麵不屬於他,並且大能修士眾多,難保有誰興致來了拖住他比劃一番,那個時候杜霜天就真的欲哭無淚了。


    從道閣出來,一路東行,便經過東北天魔地角和東南天魔天角的交界處,進入了小荒東山。


    杜霜天並沒有在天角停留,盡管眾人都已經知道杜霜天將要歸來,隻是杜霜天現在還有很要緊的事情要辦。


    從東山到南山,不過是一轉臉的事情,杜霜天禦空飛行的速度極快,他現在不能大範圍挪移,若是被發現,他的計劃便不能成了。


    反正他已經下了死手,覺得唐時肯定是已經死透了,趁機斬草除根才是真。


    招搖山上,祝餘草依舊茂盛,門中白鈺與歐陽俊都外出遊曆,唐時自然不在閣中,已經是眾人眼中的死人了。而應雨,現在還在大荒藏閣之中,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所以洗墨閣現在門內上上下下,都是普通弟子多,除此之外,隻有三名長老了。


    今日的彩霞,格外地漂亮。


    宋祁欣的心情很好,她培育出了新的七珠果的品種,若是長老知道了定然高興。


    隻是不知道,三師弟跟四師弟,什麽時候才會回來。


    宋祁欣看著自己手裏那一串漂亮的七珠果的果子,這絢麗的顏色若是能添加到畫中,定然美極。其實她更想的那個人……


    像是忽然感覺到了什麽,宋祁欣回過頭的時候,便見到了那禦空而來,站在半空之中的人。


    “大師兄――”


    大師兄回來了啊。


    杜霜天微微一笑,身上水墨山河畫裳依舊,墨溪從山上留下來,在他腳邊匯聚成了洗墨池。


    遠遠地,整個招搖山都像是以前那樣寧靜幽雅。


    他應了一聲,“師妹。”


    ***


    他怎麽也沒想到,杜霜天會來找他。


    蕭齊侯在看到他的時候,已經完全震驚了。


    這是第十天,是非去了哪裏,沒人知道,有關於唐時和杜霜天的話題還在滿大荒地飛,不過興許還沒傳出大荒去,畢竟大荒從來不喜歡將大荒之中的事情帶到小荒去。


    這裏是在劍閣外麵的劍門關上,這裏有兩座大山,一把殘劍。


    蕭齊侯最喜歡的便是這裏,杜霜天是從山下經過的時候停下來的。看似不經意,可蕭齊侯就是知道,他是來找自己的。


    果然,杜霜天直接從下麵走了上來,蕭齊侯敏銳地感知到了他身上的幾分血腥氣。


    他最近才殺了不少人。


    ――這是蕭齊侯下意識的感覺。


    他問道:“你來幹什麽?”


    杜霜天笑了:“果然如我所想。”


    “什麽意思?”蕭齊侯不喜歡誰賣關子。


    在他看來,杜霜天的危險程度很高,可是他此刻要出手,自己應該躲不過。


    就是這樣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對於太過強大的人,有時候真的生不出什麽反抗之心來。最強大的存在,往往是最令人向往的。


    “你有一顆魔心,何必修道?既然心裏渴望,又何必被那些條條框框束縛?跟我走吧。”


    杜霜天很有自信。


    跟我走吧。


    蕭齊侯很久沒有說話。


    他站在那裏,沒動。


    山風吹來,撩動杜霜天身上的衣服的時候,蕭齊侯才發現――不知何時,杜霜天已經褪去了那一身畫裳,穿著織金的暗藍色長袍,通身氣質已經改換了個徹徹底底。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蕭齊侯依舊沒有說話。


    這似乎就是杜霜天的等待時間了,他轉身便要走。


    蕭齊侯忽然道:“你是誰?”


    杜霜天從這高台之上跳下去,隻丟下一句:“你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對於蕭齊侯來說,這是一個很艱難的選擇。


    可是他知道,自己其實不適合劍閣。


    人,總是要選擇適合自己的道路的。


    第十一日,劍閣蕭齊侯失蹤。


    第十二日,浮閣閣主藍姬被證實隕落。


    第十三日,音閣決定為是非放寬期限。


    第十四日了。


    是非坐在爛柯門之中,第一次感覺到,流淌的時光對自己來說多麽重要。一分一秒,過去了便像是流沙一樣,根本抓不住。


    他臉色蒼白得異樣,扭頭去看擺放在自己身邊的那些東西。


    也隻能稱作是東西了。


    被熾熱的光芒燒灼去所有的血肉,唐時的身體隻剩下了一副骨架,還散落在各處,想要拚湊起來也不容易。並且在將那些屍骨搜集起來的時候,是非發現這屍骨之上已經不不帶有半分的靈氣了。也就是說,回魂之法根本不會有作用。


    所幸,還有詩碑。


    唐時的詩碑,是很奇妙的存在。


    每一支小巧的詩碑令上,都能看見一首詩,而這些字跡都是唐時的。字跡深深地鐫刻進去,裏麵求流淌著一些細碎的光。


    他把這些詩碑排了出來,人體骨架的模樣,以鮮血澆灌,割肉剔骨……


    千瓣蓮從是非流血的手指指尖開出來,他低頭看了一眼,卻連微笑的力氣也沒有了。


    是非修佛,不觸及底線不殺人。


    而唐時,不是是非的底線。


    有時候是非也在想,自己其實挺奇怪,可若以整個小自在天與唐時相比,他定然不會選擇唐時。這一個選擇,是非早在許久之前就做過了。


    傷人固是傷人,隻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更何況唐時不是“敵”。


    就算唐時是執棋人,罪大惡極又有何妨?


    佛言:眾生平等。


    人也好,仙也罷,唐時也好,時度也罷,東詩更無所謂……


    興許是非自己已經成為了這棋局之中的一顆棋子,還不自知――興許他隻是被唐時利用的一個人,此刻發生的所有都是唐時的策劃,隻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隻是這些都是“興許”,即便這“興許”變成“一定”,是非的選擇也還是不會改變。


    他的底線不是唐時,也不會因為所謂的天地一盤大棋而改變自己。


    是非確信的是:自己是真實的存在,不是由誰一手捏製出來,比之所謂武陵道人,已經幸運不少。


    時間快要到了,小自在天建閣之戰,無法停止。


    是非看了一眼那千瓣蓮,便隨手一抖,將之摘下,攤在掌心,隨後放到那屍骨旁邊。


    若是細看,便會發現這一堆碎裂的詩碑殘片和骨片乃至於別的東西的周圍,有淺褐色的痕跡,像是被人用鮮血畫下來的陣法一樣。


    這陣法有兩個陣心,一個是那殘片所在之地,一個是是非所在之地。


    他抬手,點亮一盞燈,放在了自己身邊,終於緩緩閉上眼,準備起身。


    爛柯門之內的時間流速是外界的十倍,裏麵十日,外麵一日。有這時間,興許還能有救。


    身體損耗太厲害,是非智能先行調息,閉目半晌――


    一隻手,漂亮修長的手指,帶著墨黑色的指甲,翻湧的墨氣空前地濃鬱,甚至透出了他的指甲,在空氣之中帶出一道痕跡,便這樣輕輕地,搭在了是非的僧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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