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前的鏡子浮現出安娜的樣子,她伸出手,發現自己的手臂上已經出現了方塊狀態的皸裂。


    腦內再度響起了溫床的聲音。


    「你想好了嗎?這一次,我同樣可以將‘資格’交付於你,但,這是為了其他人。」


    “謝謝你,另一個我。”


    「道謝還太早了,你要是死了的話,我也一樣活不成。」


    “嗯,所以,我會帶著你一起活下去的……不過,這次之後,你又會陷入沉睡當中嗎?”


    「嗯,這次不會太久……但是在此之前,我希望你可以看完這一段記憶。」


    溫床說完,安娜周圍的場景開始變化、凝實,居然變成了當時在異度酒吧時的地下室。


    複仇之女的雙手處再生畸變成了惡心的肉瘤,身體砸在了牆中。


    安娜以上帝視角觀看著這裏曾經發生的一切。


    “可笑,堂堂「深淵化身」,居然弱小到如此地步!用著可笑的技法來抑製自己的力量!還用著那些自作多情的小醜們的武器!”


    畫麵消失,周圍再度變回一片空白。


    「他在當時,已經知道了我的存在,與你而言,他僅僅隻是聽到了一個連人都不是的東西的兩句話,就開始懷疑起你了,而且,他之後也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你,向你隱瞞了這件事情。」


    “……”


    「所以,我讓你考慮清楚……或許是因為我與他來自‘同源’,我能感受到他的些許記憶,以及,我和他的來曆相比起來……不,用螢火與皓月來作比較更為合適,比起我,他才是更加邪惡,災難的存在。」


    “我知道了。”


    「所以,你還想要資格嗎?」


    現在,溫床將兩個選擇擺在了安娜的麵前。


    其實,於安娜而言,這根本就不是選擇題。


    她曾置身淤泥深處,那裏黑暗冰冷,連星光都被遮住,她一度放棄掙紮,卻又不甘被禁錮,直到他的出現,一束光照在了她的身上。


    自己那個卑微到多疑的男人,連已經擁有的東西,都害怕到不敢相信。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存在因為做一些正確或者普通又善良的事情,就會得到她人的垂青。


    從根本上來講,她和他,從一開始,就是同一類人,是一樣的。


    是別人不要的病人,是令人討厭的怪物……


    所以。


    選項,隻有一個。


    “把力量借給我吧。”


    「……好。」


    一語抵過千言。


    安娜鮮紅的眸子化作湛藍,一股如淵般的能量開始從她的靈魂深處被釋放,原本幾近枯竭的魔力重新被填充。


    她身體化作飛灰的趨勢立刻被止住,單手摸向鏡麵。


    霎時間,無數條手臂從鏡麵席卷而出,將她的全身給包裹。


    下一刻,強烈的脫離感便將她給淹沒。


    那種感覺,就好像是一條魚,從魚缸落入大海。


    睜開雙目,安娜保持著一藍一紅的異色瞳孔。


    「深層夢境」


    安娜正處於一座廢棄城市的中心。


    與之前遇見的完全不同,這裏到處都是類似毛坯房的爛尾樓,荒蕪的建築上看不見哪怕一個窗戶,空氣中飄散著大量如同白絮一般的物體。


    僅僅隻是一瞬間,許多信息在她的腦中乍現,安娜立刻就明白了許多。


    所謂「資格」,並不是需要什麽抗體亦或者抗性,或者說,這都是最基本不直接在此地迷失的要求,最根本原因是,夢境世界,隻有死者才能前往。


    說人話就是,這裏是所有亡者的歸宿,由無數歲月中羅蘭大陸死去的所有生靈堆積出來的。


    這空中飄散的白絮,便是靈魂的殘渣。


    此地,對於任何生者的靈魂都會產生天然的排斥。


    而安娜可以在此地,感受到夢境與現實的帷幕,她的感知甚至可以像隔靴撓癢一樣,感知到外界蜘蛛夫人的存在。


    夢境世界,並非位於世界的深處或者反麵,相反,這裏離現實太近了,仿佛就存在於你視線看不見的地方,你的床底,或者一片綠葉的下方,那些陰影當中。


    安娜覺得,自己以前看過的書完全有必要改一改了,神王用於放逐神靈的放逐之地,那處被稱作「裏世界」的地方,哪可能比夢境世界離現實世界更近。


    不過,眼下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感受這些,溫床用她那近似魘魔的生命力將自己的靈魂給包裹住,以此作為偽裝,自己才能進入此地沒被排斥。


    安娜用感知將代表吳奧“自我”的虛無大劍包裹,大劍的表麵立刻亮起了紫色的光芒,與她產生了共鳴,安娜以此感受到吳奧靈魂微小的波動。


    她開始朝一個方向小心前進。


    在深層夢境,與當初在卡瑟蘭時一樣,不能發生任何戰鬥,否則與取死無異。


    腳踩的地麵明明看起來有實體,卻是輕飄飄的觸感,周圍的空間明明相當的“亮”,卻有一種十足的虛無感,仿佛光線都無法傳出任何信息。


    在這種空白的“陰影”當中,能明顯的感覺到窸窸窣窣的響動。


    不過,有溫床的氣息做掩護,安娜這一路都相當的順利。


    前進了大概十幾分鍾,一雙黑色的手臂忽然從安娜的背後冒出,纏向她的麵部。


    安娜下意識以為這是溫床在指引自己,然而,下一刻,那雙黑色手臂的表麵卻升起了火焰。


    呼——


    那雙黑色的手臂立刻開裂,化成了“渣”,眨眼間變成無數隻飛蟲,在大量讓人毛骨悚然的振翅聲中,消失在了空白的夾縫當中。


    可安娜的感知當中,她什麽都沒有感覺到。


    意識到是另一個自己又救了自己一次,安娜的速度立即又加快了幾分。


    很快,她來到了一棟造型類似鍾樓的建築外。


    根據虛無大劍的反應,吳奧的靈魂,應該就在此處。


    從缺口處走入建築內,在空蕩蕩內部的正中央,一顆孤零零地心髒,靜靜地躺在了那裏。


    它的表麵正燃燒著一層枯黃的火焰,即便如此,卻依舊在頑強地跳動著,代表著生機。


    毫無疑問,那便是吳奧的靈魂。


    見到吳奧並沒有喪失生機,安娜心底一喜,可從吳奧那學來的謹慎,令她感覺到此地的不對勁。


    這裏,與外界相比,太過安靜了。


    安靜到安娜甚至可以聽見那顆心髒跳動的聲音。


    安娜沒有第一時間去接觸那顆心髒,而是轉而從係統團隊的儲物空間中取出一物。


    這是用特殊晶質容器封裝的灰色霧狀體。


    此物名叫「噩夢殘渣」。


    安娜將其朝建築外扔出。


    呲——


    晶狀容器碎裂,內部的氣體四處擴散,散發出一股與此地同源的氣息。


    轟——


    安娜頭頂的天花板淌下如同膠狀的溶液,它們融合在一起,化為一張滿是螺旋狀尖齒的大嘴,像是沙蟲一般,砸在「噩夢殘渣」四散的地麵。


    這棟「建築」,就是“活”的。


    借著它吞噬噩夢殘渣的機會,安娜的身形立刻衝向吳奧的靈魂。


    她靈魂體在即將觸碰到一瞬間,這棟建築的內部開始睜開一枚枚血紅的眼睛,這些眼睛大小不一,但無一不充滿惡意。


    同時,安娜的眼前開始閃出大量蟲類的複眼。


    強烈的危機感席卷全身,安娜清楚,現在的自己,無法抗衡這存在,哪怕一擊……不,哪怕一個眼神,自己都會直接當場魂飛魄散。


    大量係統的判定開始跳出,其中單獨拿出一項,都可以直接令安娜魂死當場。


    而在這時。


    她的腦中響起了一聲清晰的聲音。


    “小可愛,放心去找他吧。”


    下一刻,眼前的蟲眼都如同爆漿的果實一般,一一爆開,安娜的靈魂體成功接觸到吳奧的靈魂,在溫床的一聲悶哼聲中,安娜的身形消失在這深層夢境當中。


    這棟「建築」隨著安娜的消失,血紅色的眼睛慢慢閉上。


    深層夢境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


    旁白的聲音,“森林?小屋?武器?公主?”


    “不……”


    森林燃起了火焰,「英雄」拿起了武器,與惡魔對峙。


    自我的聲音,“這是第多少次?”


    旁白的聲音,“沒人知道,應該是「永恒」的第一瞬。”


    自我的聲音,“「他」通過試煉了嗎?”


    旁白的聲音,“也許通過了,也許,才剛剛開始。”


    「公主」睜開了眼睛,選擇與「英雄」一起對抗惡魔。


    安娜的身影出現在一片燃燒著火焰的森林當中,在她的視線裏,自己的旁邊正是吳奧,而在不遠處,那道臃腫扭曲的身體,手持像枯黃塑料模型拚接而成的巨錘,正是將吳奧的靈魂拖入此地的暴食眷屬——


    食魔。


    見到這副場景,安娜下意識與吳奧構築心靈鏈接。


    而就在她的精神力攀附到吳奧的靈魂體上後,這股精神力卻被一股稱得上霸道的直感給撞碎了。


    心靈鏈接居然被拒絕了,就在安娜在疑惑之際,吳奧微側過身。


    此刻,他的裸露在外的身體上,遍布著疤痕,那一道道刀疤上,交錯著各種各樣的字符,那些字符錯綜複雜,如同醜陋的符文一般包裹住吳奧的全身。


    “你,你……是……”


    在吐出這番話後,吳奧忽然緊緊抱住自己的頭部,仿佛那裏有萬般痛楚。


    就在此時,食魔手持巨錘,朝一人一精靈大步衝來,每走一步,臃腫的身形都會令旁邊燃起大火的樹木倒塌。


    安娜一抬手,奧術絲線立刻將食魔束縛。


    這無比強韌鋒利的魔力線令它巨大的身形停在了原地,可無論她如何用力,都無法將食魔的身體給撕裂。


    食魔並沒有掙紮,在一陣陰陽的怪笑當中,它的體表向外逸散出一股股枯黃色的霧氣,從四麵八方向安娜襲來。


    ‘雷爆’


    刺目的白光在安娜的身邊炸響,不斷抵消著如同蝗蟲一般的霧氣,卻無法將其徹底泯滅,導致它卻將安娜的身體給包裹了起來。


    安娜雙手身體左右兩側一撐,她重新化作鮮紅色的瞳孔散發出銳利的光芒,沒有任何的技能,隻是單純的魔力釋放。


    砰~!


    黃霧立刻被這充沛到滿溢的魔力給直接炸碎。


    安娜轉頭看向吳奧,將一旁飄在空中的虛無大劍扔給了他。


    吳奧下意識接住,現實的記憶立刻將他的腦海給填充。


    “不管你記不記得,我來這可不是和你聊天的,有什麽心事一起活著回去再說吧。”


    被大量的記憶給衝刷,吳奧居然沒有感到太多的痛苦,相反,他那充滿著疲憊感的黑色瞳孔中,再度燃起了什麽。


    “嗬,你說的對,安……安娜。”


    安娜瞥了吳奧一眼,卻對此沒有說些什麽。


    她不知道吳奧經曆了什麽,但單論他現在的狀態,已經比她設想中的要強太多了。


    一人一精靈沒再交流,食魔的身體開始分化成一顆顆頭顱,頭顱張開黃色的惡心大嘴,將奧術絲線給直接咬斷。


    在失去奧術絲線的束縛後,它立刻朝著一人一精靈的方向衝來。


    吳奧身體前躍,大劍與巨錘交匯。


    轟——


    圓形的衝擊從攻擊的交匯點向四周擴散,一時間,樹木傾倒,火焰熄滅。


    食魔身體分化出的大量頭顱長出如同橡皮泥一樣,拉長的脖子,向吳奧的身體直接咬來。


    就在吳奧打算規避之時,一道道精準的藍色光束命中這些頭顱。


    如同惡鬼一般的頭顱當即便被一個個點碎。


    吳奧的雙手發力,巨大的力量當即將巨錘給撐開,順勢一記橫斬。


    錚~!


    代表“自我”的虛無大劍當即將食魔的頭顱給斬落。


    這看似隨手的一劍,連超凡劍技都未使用,吳奧卻斬出了以往全力都無法使出的威能。


    他的動作沒停,雙手握劍,巨劍順勢直刺。


    下一刻,吳奧的身體出現在無頭食魔的身後。


    噗——


    這時,聲音才傳出。


    連續遭到重創,食魔的身體開始破碎,化作一團團枯黃色的霧氣,向天空中匯聚。


    安娜嚐試施法阻擋,卻沒有起到任何效果。


    吳奧回到安娜的旁邊。


    安娜用手指著天空中,那如同恒星一般巨大的,散發著枯黃色光芒的星體。


    “那是什麽?”


    “它的本體,在這裏,它是「不死」,會一遍遍不斷重生。”


    “嘖。”


    安娜感到了無比的棘手。


    很顯然,一人一精靈的能力體係當中,並不存在“遏製重生”。


    而不能徹底殺死這像是狗皮膏藥一樣的食魔,代表他們無法離開此地。


    “你有什麽好辦法嗎?”


    安娜看向吳奧。


    “沒有,我已經經曆了……不知道多少個輪回,無限的重生,無限的死去,看著那光球越來越大。”


    男人平靜的聲音中帶著深深的疲倦。


    可他卻沒有放棄,一直撐到了安娜的到來。


    可不知為何,吳奧讓安娜感到了些許的陌生,仿佛麵前的男人已經不再是她所熟知的那個人。


    不過,安娜知道,這很正常。


    如果真的如吳奧所說,他被困在此地,經曆了許多的輪回,大量的記憶會將他的曾經給衝淡,會將他整個人都……“汙染”甚至占據。


    等等。


    安娜忽然想起了什麽。


    她看向頭頂,枯黃的光芒正在匯聚。


    光……


    占據。


    她轉頭看向吳奧。


    “站到我旁邊來。”


    吳奧照做,隨後,他小心翼翼地牽上了安娜的手。


    像是撫摸某種珍玩異寶一樣,仔細且小心地嗬護著。


    安娜沒有理會吳奧的小動作,而是念誦了一個許久未念,禁忌的名字。


    “蒂莎肯梵(逝光之影)。”


    下一刻。


    天。


    黯淡了。


    此處是夢境,一人一精靈的四周並沒有晦澀的氣息出現,但,惡靈的體積卻大到駭人。


    嗡——


    那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黑影轉瞬間就將那團枯黃色的光芒給包裹,如同入海的水滴一般,光芒轉瞬間就消失不見,卻絲毫不見它停下,就要將這片夢境的空間一起吞噬。


    吳奧和安娜嚐試攻擊逝光之影,可攻擊落在這遮天蔽日的浩瀚軀體上,卻顯得格外蒼白無力。


    這時,吳奧的腦中響起了許久沒聽見的係統提示音。


    “提示:被選者已完成‘永恒夢境’,已擊殺食魔,獲得史詩級寶箱·暴食……”


    “被選者已得到‘永恒之神·怠惰’的認可!習得技能——「永續意誌」”


    “因被選者處於超高危區域,並被「逝光之影」鎖定,正在進行公正性判定……”


    “將被選者與安娜·阿托洛斯強製傳送回「實界」……”


    “強製傳送開始……”


    就在陰影落下以前,一人一精靈的身體消失在夢境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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