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遵師兄之命。”*n


    外門弟子們的回複是極其整齊的,整齊到讓人懷疑是不是經過了什麽事先排練——很可惜,並不是,他們的話發自內心。


    因為他們都是凡俗修士出身,是真正感受到巨大落差的一群人。


    入門一月有餘,見識到了何為一流大宗的底氣。


    靈石、藥材、法器、丹藥似乎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些未入流門派搶破頭的東西,淩雲宗一個外門弟子隨手可得,那些小宗門視若珍寶的物件,淩雲宗的庫房備量充足。


    在入門之前,他們是凡俗之中的修行者,被凡人仰視卻又被出身高的修士瞧不起,羨慕和鄙夷加諸於一身,對於修仙界的認知不足使得他們戰戰兢兢。


    什麽叫見世麵?


    他們從修仙界最底層的散修開始,一直到步入淩雲宗,見到了整個神州浩土的頂點——合道境。


    合道境非大劫不可輕動,一動便是牽連四方,而他們也見到了一個宗門真正能夠動手的次頂級大能——化神境。


    化神之下有元嬰,是宗門的核心機動力量和中流砥柱;元嬰之下有金丹,是宗門將來最需要培育的好苗子;金丹之下有築基、練氣,便是他們自己。


    宏大的修仙界在他們的麵前一點點的展開,突破小境界的艱難他們感同身受,因此,在一流大宗之內隨處可見的金丹甚至元嬰使他們覺得自己愈發渺小。


    卑從骨中生,萬般不如人,這些外門說到底也隻不過是修仙界的一年級罷了。


    而領他們入門的人,外界灌輸的觀念,勢必會影響他們修行一路上的每個選擇和思考。


    恰巧,這個人是肖銘:


    “沒有什麽見世麵一說。”


    “你們覺著自己是凡人出身,比不得那些生來便被大修護著的世家子弟,他們見過世麵而你們沒有,我說的可對?”


    “我是東南少主,淩雲宗長老,懂煉器煉丹和鬥法,地位稱得上高了吧?但你要是把野草和秧苗放到我麵前,我照樣分不出來,在農桑種植這一行,我就是沒見過世麵,這並沒有什麽丟人的。”


    “合道大能,位居神州之巔,笑看風雲變幻滄海桑田,但萬載壽元終究會看著自己的至親、愛徒與同道逐漸凋零,人族最初的幾位合道要麽避世不出要麽隱入凡塵,最終落得的還是孤獨二字。”


    “齊祖師,自修成合道後便整日在宗主寢殿閉關,一方麵他老人家確實苦修,另一方麵,也是迫不得已——修至此等境界,稍微一個不注意,便是毀派滅門的大事。”


    “證萬丈道行,得真君法位,逍遙於這天地何其簡單,可弟子呢?哪怕是麵對圍攻,合道大能脫身也並非難事,可一宗的弟子,他門下的這些生靈,卻要盡數被屠——除開一兩位,哪家合道心狠至此?”


    “世人稱家父為東南王,他這個東南王當的實在是憋屈,一千歲有餘,卻有九成的時間待在防線,為什麽?因為混沌魔物沒有合道便壓不住!”


    “不是他不想退,不是他不願過老婆孩子熱炕頭的生活,實在是退不得……僅能傷到他皮肉的魔物,卻是十幾個元嬰舍命才能扛下來的衝擊,更是足以屠滅一郡百姓的魔潮。”


    “練氣築基,入得宗門好似低人一等矮人一輩,逢人便行禮稱兄,但大戰來臨,淩雲宗護的也首先是你們這些青苗。”


    “大有大的好,小有小的妙。船大抗風浪,船小好掉頭。”


    “我不求你們做通天大修,也不希望你們踩著同門上位,多行善事,參悟道心,中南東南十一州地界,隻要諸位前輩還在、我還活著,自會護你們周全。”


    宗門教習講經文論道藏,言語晦澀還時常借古喻來教弟子,可這些實在是太難懂。


    肖銘的話,正正好好,沒有粗俗不堪,也不至佶屈聱牙。


    對這幫外門弟子來說,這是他們頭一次聽到一個身居高位的長老、一個東南五州的少主把自己的心裏話如此清楚直接的向眾人說了出來,沒有半分掩飾,也不在乎什麽上位者的威嚴。


    凶狠和平和,溫潤和陰損都是外在的體現,說到底肖銘對此都不在乎,他要的是誠。


    赤誠麽,有人棄之如敝履,有人視之為珍玩。


    或許是氣運庇護,或許是必然,這次上來的外門,相當一部分的人品都是可靠的。


    也正是因此,他們對肖銘的態度才由一開始的恐懼變成了信任與佩服——肖大少這回確實沒用什麽手段,說的都是心裏話。


    “外門弟子自此以後,隻認肖銘一個大師兄。”——這句話不知是誰說的,但確實在外門當中廣受認可。


    ……


    “回春堂內分類五花八門,有治法術之傷、符籙之傷、丹藥之毒、草木之毒以及其他的門類,你們可以自行去看看,但切記,不要打擾靈醫與就診的弟子。”


    “半個時辰之後仍舊到大堂這,隨後今天的回春堂一行便完成了,明白了嗎?”


    外門弟子們點了點頭,然後隨著肖大少的一聲令下,各自散開。


    半個時辰,這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而閑來無事的肖銘同誌決定去趟自己坐堂的位置上一小時班。


    大堂在前,入得內部,肖銘打開了屬於自己的那間屋子。


    相比於二十一世紀的現代醫學,擁有各種各樣的精密的儀器,如聽診器、心電圖、腦ct、x光等等,在淩雲宗回春堂坐診,屋子裏的陳設基本上就是一些瓶瓶罐罐和藥材靈丹。


    至於如何檢查、如何判斷患者體內的病因、如何對症下藥,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仙力,小子!


    肖大少靠在椅子上,默默談了句:


    “還是特麽修仙好啊,一個靈力解決了多少問題,我隻想過平平無奇家財萬貫道行通天的普通日子,要是能做到,這輩子就算隻活到一萬歲也值了。”


    貪得無厭,不要碧蓮,便是如此。


    除去肖銘本身坐堂的因素,他本人也經常往回春堂跑,倒不是因為生病,主要就是為了研究一個東西——毒藥。


    毒可以分很多種,天然草木之毒、人煉丹藥之毒、惡蟲蠱物之毒、靈氣煉化之毒等等。


    其中,草木之毒與丹藥之毒,肖銘研究最深。


    理論上來說,元嬰功體百毒不侵,肖銘自己本身已經超脫於毒藥之外了,怎麽說也沒有必要研究這些——但架不住他興趣所在,而且還能為年輕弟子做貢獻。


    毒藥劑量管夠,毒藥質量夠高,外加解藥常年備在身上。


    碰上道友互相切磋自然用不得,但若是碰上同境界魔修,最起碼也能一打三,若是碰上些修為高的直接拿量堆,對麵不死也九分無氣。


    毒藥也是藥,很多單獨拿出來對修士無害,甚至是大有裨益的藥材,經過一混合,卻能爆發出巨大的毒性,這一類例子屢見不鮮。


    還有些單獨拿來對人體有劇毒的毒草,與其他藥材混合之後,非但毒性盡消,還能固本培元,以及某些特殊的病症,非得拿劇毒之藥來個猛的不可,以毒攻毒方能起效。


    千般妙處值得細品,外加上修為傍身,肖銘對此可謂是頗有研究。


    可惜,在此坐堂,肖銘本身的時間肯定是不太多的。


    修仙中人難免磕磕碰碰,外加宗門隨處長的藥材那麽多,說不準哪個有毒的就被吃了,這都得來回春堂解決。


    坐堂日久,碰上的奇葩自然也不會少。


    ……


    砰砰砰。


    敲門聲響起,肖大少抬起頭來,看到的是一位紅光滿麵精氣十足的男修。


    “進來吧師弟。”


    肖大少老成持重穩如泰山,語氣間滿是醫者的仁慈與博愛——但這博愛當中隱約有一絲怪異。


    “誒好嘞師兄。”對方入內,順勢坐了下來。


    “怎麽著師弟,今天想得點什麽病?”


    聽聽,這說的就不是人話。


    “師兄,您瞧您這話說的。”那男修撓了撓頭:“我前幾次那都是估計錯了,我以為我生病了,其實隻是心裏有些懷疑。”


    “可這回啊,我是真病了。”


    肖銘見他這麽說,心中火氣頓時也消下去了大半——醫者父母心,人都生病了還能生氣不成?


    他歎了口氣,做好準備,看著那弟子道:


    “哪不舒服,說吧。”


    那弟子原本還算精神的神色猛的頹喪了下來,整個人愁眉苦臉,深吸了一口氣,歎道:


    “我呀,聾了。”


    “……”


    二人就這麽對視了兩個呼吸,肖銘沉默了兩個呼吸,確認對方沒開神識也沒有動用靈力,隨後問了一句:


    “聾了?”


    弟子:“對。”


    肖銘:“什麽時候聾的。”


    弟子:“昨兒晚上就聾了。”


    肖銘:“聽得見聲音嗎?”


    弟子(搖頭):“聽不見,一點都聽不見。”


    肖銘:“那我現在跟你說話?”


    弟子:“聽不……”


    “滾!蛋!”


    ……


    砰砰砰。


    “來,進來吧師弟。”


    這一位來的患者就比上一位要認真一些,雖然單看不像是什麽大病患者,但多少比上一個要好,多少帶點生病的樣子,不像是找樂來的。


    “師兄,我覺著我不舒服。”


    “哪不舒服啊師弟?”


    弟子用右手指了指太陽穴:“我一摁太陽穴就疼。”


    “嗯。”


    “一摁這鼻子也疼。”


    “哦?”


    “一摁這心口也疼。”


    “哦喲。”


    “反正這渾身上下,隻要是一摁就疼”


    “來你躺著我用靈力給你捋一下經脈,這問題可不小。”


    檢查中ing……


    片刻後,那弟子坐了起來,而肖銘麵色鐵青,眼中包含著濃烈的殺氣。


    “師兄,我這身體……”


    “你他媽手指頭折了!摁哪都手指頭疼你早說啊!”


    ……


    砰砰砰。


    “師兄,我……”


    “進,坐,摁哪哪疼先查手指頭,覺得自己聾了的先去對麵張靈醫查一查腦子。”


    肖大少低著頭,語速極快。


    “師兄,我是真生病了。”


    肖銘無奈歎了口氣,抬起頭來,然後馬上被嚇了一跳——眼前這位師弟臉發青,嘴唇都紫了。


    “我去快快快來坐著。”


    那弟子坐下,雖然看上去不怎麽樣,但語氣倒也算平緩:“師兄,我估計我吃壞東西了。”


    “你吃什麽了,細細的描述一下。”


    “就剛才,我在琳泉峰好好待著,幾個朋友上我這小聚,我一高興便打算自己下廚。


    宗門的藥膳雖好,但清淡的東西吃久了,偶爾還是想吃點有油水的。


    有雞有鴨有魚,這些物件基本上都備齊了,但還缺幾樣素菜,我壯著膽子便去宗門的藥田附近,想著能不能找點野生的菜什麽的。


    結果我一找,就找到一種蕈類,額,雪原那邊傳來的叫法,好像叫什麽蘑菇?”


    “色澤豔麗,況且我以前也不是沒吃過,那味道確實鮮,我就采了些許帶回去烹食……嚐了幾口覺得不錯,我就發現中毒了。”


    肖銘眉頭微蹙:“你怎麽發現的?”


    “剛吃第四口,我道侶就夾走了我碗裏的菜。”


    “那怎麽的了?”


    “我沒道侶。”


    “……”


    “見我一個人自言自語,我弟就發現我中毒了,要帶我來回春堂。”


    “不對啊,你弟弟呢?”


    “我沒弟弟。”


    肖銘沉默了半晌,隨後省去了開藥的環節,直接拿出了一顆解毒丹遞給對方:


    “吃吧,回去後多喝點熱水。”


    “有點不夠啊師兄……”


    “你才吃幾口,沒多大事,一顆足矣,回頭把那盤紅尖傘倒了就行。”


    “我吃了幾口,可我幾個同門都吃光了。”


    “他們人呢?!”


    “暈倒了,現在還在山上……哦對了,我原本就是來搬救兵的來著,對不住忘了。”


    肖大少發出了尖銳的爆鳴聲,一記移形符便閃現出了回春堂,起身便往琳泉峰那邊飛去。


    ……


    夜晚,忙碌了一整天,終於處理好外門事宜和回春堂事情的肖大少回到了瑤林峰,大手一揮謄寫下了前世看到的一篇詩文:


    以錐刺股破傷風,毛囊發炎頭懸梁。


    夙興夜寐急心梗,鑿壁偷光白內障。


    囊螢映雪青光眼,燃糠自照肺不張。


    攻苦食淡缺蛋白,晨炊星飯胃潰瘍。


    冬寒抱冰心驟停,夏熱握火大燒傷。


    囫圇吞棗咳鮮血,廢寢忘食泛酸脹。


    據鞍讀書肌無力,鏃礪括羽法氏囊。


    十年寒窗老寒腿,手不釋卷弓反張。


    雪天螢席肢壞死,程門立雪心失常。


    勞逸結合搞衛生,不必多去回春堂。


    《健康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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