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最幸福的時候,莫過於當你累了,會有一個人抱著你,這麽和你說一句:辛苦了。


    小劍確實也很累了。他不僅累,還很疲倦。


    剛進入江湖時,還很年輕。


    年輕氣盛的他,為追求名利而殺人。


    其實一開始,他也並不是為了名利,可後來,他才知道隻要一個人踏進了江湖,就別想著還能夠自由控製自己。


    江湖就是一棋盤,每個人都是裏麵的棋子,必須博弈。


    殺的人多了,手上的血腥味也就重了。那會讓他有種想要嘔吐的感覺,冷颼颼的,身體發虛,心也發虛。曾經有那麽一段時間,他每次都從噩夢中醒來。他每次都會夢見自己死在一把劍下,亦無論,那是誰的劍。


    那是誰的劍其實也真的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會死。


    一個殺人的人,如果不想被人殺死,就隻能繼續殺人。


    被殺的人總會有自己的家,他的家人總要複仇。


    小劍忽然就明白了。


    隻是,等到他明白這些的時候,他已經停不下來。


    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當他還在追求名利時,他的名望還沒有達到頂峰。而當他開始浪跡天涯,選擇退去時,卻發現名望突然就被推到了頂峰,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江湖第一快劍手,浪子小劍。


    不是他想這樣,而是別人想他這樣,江湖想他這樣。


    想到這裏,小劍就笑了,很苦澀地笑了。


    難道這不是一件很諷刺的事?


    你想要時,沒有。等到你不想要,來了。而且不需要遵照你的意願。


    這種時候,你還會快樂嗎?


    小劍就不快樂。


    可是他放不下手中的劍,也不能放下。放下了劍,他就隻有死路一條。他覺得自己還沒有活夠。如果一個人沒有活夠,他就不會想死。


    那你說,小劍怎麽放下唯一可以讓他活命的劍?


    即便這把劍,沾滿了鮮血。


    可也就在這把劍沾滿了鮮血後,眼前的這個女人緊緊地抱住了自己。這個慕容家的大小姐,慕容燕。


    不,也許應該說是秦家的夫人。


    小劍回抱著慕容燕,心頭有種莫名的刺痛。


    這種刺痛感讓他很難受,像是在滴血。他的手指有些發冷。他有很多話想要對這個女人說,一下子就湧上了喉嚨。然而等到他發覺的時候,他卻隻說了三個字。


    “對不起。”


    是的,小劍覺得自己很對不起這個女人。如果要問他在這世上最對不起的人是誰,不是別人,正是她。


    他也覺得對不起秦風他們。


    他也覺得對不起名義上是自己妻子的慕容語珠。


    還有其他的。


    但最對不起的人,是她。


    小劍利用了很多人,兄弟,朋友,男人,女人。為了擺脫自己被束縛的困境,他利用了他們,也讓他們陷入了危險。雖然不是出自他的手,但有些人還是因為他的存在而死去。


    那些沒有死的人,他們過的又是怎樣的境地?


    他們恨他,他們能不恨他嗎?


    可偏偏他們卻又都不是真正的恨他。他們不僅不恨他,還用不同的方式,關心著他。


    小劍想著想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他想起了秦風,想起了小高,想起了李勇。


    他也想起了他們的女人,想起了天真。


    最後,他想到了慕容語珠。


    ――對不起。


    他喃喃著又再說了這麽一句。也不知道他是在和懷裏的慕容燕說,還是和遠在慕容府的慕容語珠說。


    慕容語珠是他的妻子,但並沒有得到該有的夫婿的保護。


    一個人女人願意嫁給你,是因為相信你,也是因為在乎你愛你,願意給你奉獻自己的一切。也許她不需要你給她帶來很多東西,也許也不需要太多的甜言蜜語,但她需要一個懷抱,需要一個家。


    很多時候,女人隻有在溫暖的家裏,才會覺得安全。


    女人真的就是個很奇怪的動物,你說她們虛榮,但她潛意識裏尋找的,卻就是這麽一個簡單而實在的安全。


    僅僅隻是安全,相信很多人都能做到。


    但他沒有,他就無法做到。他和慕容語珠名義上的家,已經千瘡百孔,甚至沒有門。可恨的賊大搖大擺地走進門,把女人抗起,又大搖大擺地離開。


    慕容語珠對他潑了杯酒。


    慕容語珠還要站在他麵前諷刺他。


    你說如果一個男人沒有辦法保護自己的女人,那還算什麽男人?


    慕容語珠讓他走,讓他走得越遠越好,不要再出現在她麵前,可見她對他的恨意。然而,既然如此恨他,沒什麽不動手殺了他?即使他現在還不想死,但她如果真的出手,他會躲開嗎?


    不會。他隻會靜靜地看著她的劍慢慢插進他的心口。


    這樣也就不會累了,也不會再疲憊不堪。


    慕容語珠最終還是沒有動手,甚至連一點動手的意思都沒有。她隻想讓他走,走得遠遠的,不要再陷入危險中。


    你說慕容語珠的一切是毀在了誰的手裏?慕容語珠的爹是死在誰的手裏?慕容語珠苟且偷生的恥辱是因為了誰?


    慕容語珠,到了這般境地,卻還在關心他的安危,這又是因為了什麽?


    小劍不是不想懂,而是不敢懂。


    他突然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去麵對慕容語珠。


    那麽慕容燕呢?


    眼前的她,自己是否又有資格站在她麵前,抱著她?


    相比起其他的女人,小劍覺得慕容燕更讓自己心痛,而且那種痛感,就像是一把刀子,在心髒上一刀割完又割一刀。


    而且,你往往不知道這下一刀是在什麽時候割過來。


    你說慕容燕傷害了小劍嗎?


    沒有。也絕對不會有。


    正因為不會有,所以小劍痛得無法言語,隻剩下蒼白無力的“對不起”這三個字。


    慕容燕就像飛撲向烈焰的飛蛾,明知道那裏會燒毀自己,她也還是要飛撲過去。換句話來說,即使慕容燕是一隻飛燕,她也會勇敢地撲向火焰。


    很多時候,小劍覺得自己全身上下就像長滿了刺,她也還是要一步步靠近自己,不顧一切地摟抱住自己。


    任由她的血滲透他全身,滋潤他孤寂的心。


    慕容燕並不傻,她甚至知道小劍的心裏其實還有一個女人,也許是他所痛恨的。


    小劍也確實有這麽一個痛恨的女人。這個女人,就是秦月,或者說是劉小芳。慕容燕不聰明嗎?她很聰明。


    但唯獨在小劍麵前,她變了,變得不像以前的自己。如果要判斷一個女人有多愛一個男人,那就要看她會變得有多傻。


    慕容燕就真的很傻,而且已經傻到無藥可救。


    她現在什麽都不會。她現在隻會緊緊地抱著他,用盡一切辦法去保護他。


    小劍突然覺得一腔熱血湧起,眼淚刹那間奪眶而出。


    小劍張開嘴,就這麽放聲痛哭起來。


    你斷然是無法想象得到,剛才隨意站在黑衣人麵前都能讓對方驚恐的小劍,竟然會像一個孩子一樣痛哭。


    慕容燕仰起俏臉,漠然的雙眸閃爍著溫柔的神色。


    她微微笑著,清冷的眼淚自臉上滑落。


    慕容燕雖然流著淚,內心卻是快樂的。她覺得現在的自己不是一隻飛蛾,而是一隻飛燕。她不是撲向火焰,而是衝破了牢籠的枷鎖,飛向高高的天空。


    慕容燕當然快樂了。因為在這之前,小劍也曾經當著她的麵痛哭過。


    那一天,天真死了。後來,下起大暴雨。


    她想要抱著他,但是他把她推開了。他推開了她,拿起劍就跑。


    那一天,她就在雨中,看著他頭也不回地跑遠。


    現在,小劍又哭了,痛痛快快地哭了。就在她麵前,就在她的懷抱裏。


    她抱著他,他也抱著她。


    她突然覺得有種幸福的感覺,而且這種幸福並不突兀。很自然的幸福,很飽滿的幸福,即便她知道自己其實背負著的並不隻是眼前這些,即便她知道他們兩人之間背負的也不會隻是這些,即便如此,她還是很幸福。


    “小劍,我在。”


    慕容燕的眼神很溫柔,聲音也如冰雪融化的春水般柔和。


    她的話本就不多,如今,也隻是抱著他,告訴他這麽一句話。


    但她知道,他會懂,會明白這句話的意義。


    即使這世上的人都會背棄他,她也不會。


    慕容燕抬起手,慢慢地撫摸著小劍的臉,雙眸中掠過一絲痛惜。因為她忽然發現,眼前的男人憔悴了。


    小劍的眼淚還在流,他還在張著嘴哭。他明知道這樣很丟人,但他控製不了。


    他從來沒想過會有這麽一天,自己變得這麽脆弱。


    一個人男人脆弱的時候,往往比女人還要糟糕。


    慕容燕踮起腳,吻住了小劍。


    青澀的吻,陌生的吻,熟悉的吻。有著鹹鹹的味道,有著柔柔的觸感,還有些許甘甜。


    一股令人窒息的清香吸入鼻子,直衝心髒。


    仿佛帶著羞澀的香舌悄然探進他的嘴裏,撩撥他的衝動。


    小劍忍不住抱緊慕容燕,仿佛要用盡全身的力量去摟住懷裏的人。


    小劍的心髒在狂跳,他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已經再也無法離開這個女人。


    唇分的時候,慕容燕看著他,靜靜地看著他,漠然的雙眸流露著醉人的溫柔。


    她說了什麽。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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