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直接駛到對岸巴陵城,兩人上了岸,輾轉來到一家客棧。


    客棧人不多,木葉蕭則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獨自飲酒,見二人進來,緩緩說了一聲:“坐。”


    梵沽然沒有遲疑,與胡不長一起上前坐了,同時掃了一眼木葉蕭,見他麵色枯槁,說道:“看來木前輩身子不如以前了。”


    木葉蕭並不否認:“不瞞少俠,老夫命不久矣!”


    梵沽然道:“難道唐門的毒就如此厲害?你也解不了?”


    木葉蕭笑道:“嗬嗬!善戰者死兵戎,善溺者喪水中。唐羽橫行江湖數十年,你以為就那麽好對付!”


    梵沽然明知故問:“那你找再下又所謂何事。”


    木葉蕭道:“梵少俠何必明知故問,如今你我是同一條船上的人,都是為了報那一箭之仇。”


    梵沽然道:“如果我不想報仇呢?”


    木葉蕭道:“你不是不想,是不能。”


    “怎麽說?”


    木葉蕭道:“因為你有所顧忌。”


    “說來聽聽。”


    木葉蕭又道:“那便是古墓天的家人。你怕的是,如果你去報仇,衡山派會趁機對付古墓天的家人。”


    “沒錯。”


    木葉蕭接著道:“如果你我聯手,我地獄門可以解除你的後顧之憂,替你保護古墓天妻兒。”


    梵沽然聽了冷笑道:“嗬嗬!可笑可笑。”


    木葉蕭問道:“怎麽可笑?”


    梵沽然道:“把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交給一群吸血鬼保護,不是等你把羊交給狼保護一樣嗎?”


    木葉蕭:“你信不過我?”


    梵沽然直言道:“信不過。”


    木葉蕭又問:“那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


    梵沽然道:“你我不是同一條道上的人,所以我沒法相信你。”


    木葉蕭接著問:“如果此時你我不聯手,恐怕我們以後都沒機會了,難道少俠就不再考慮考慮。”


    梵沽然仍然否決道:“不用考慮,我現在還不想報仇。你說得對,我的確有所顧忌,所以我不能冒險。”


    木葉蕭提醒道:“龍陽老兒可不是省酒的燈,你這樣忍辱偷生,他也未必就會放過你。”


    梵沽然不以為然:“他被我大哥的浩然正氣所傷,聽說現在已病入膏肓,那他還能奈我何?”


    木葉蕭道:“別忘了,他身後還有整個衡山派,並且還有一把七星劍。”


    梵沽然不屑道:“衡山派那群人就是些草苞,遲早個個死在我手裏。”


    木葉蕭道:“總之,防人之人不可無,梵少俠好自為之。”


    梵沽然站起來轉身便走,同時說道:“謝謝關心。”


    木葉蕭有些失望道:“梵少俠可以再慢慢想想,想好了,隨時可以來找我。”


    梵沽然似是沒有聽見,頭也沒回,直接出去了。


    胡不長站起來欲要叫住他,木葉蕭卻拉住他道:“隨他去吧!他會來找我的。”


    胡不久問:“為什麽?”


    木葉蕭回答:“以我對張龍陽的了解,他絕不會容許梵沽然這樣韜光養晦,東山再起的。當他走投無路之時,他自然會來找我的。”


    “可是他現在武功全失,又怎能對付梵沽然?”胡不長問。


    木葉蕭搖搖頭道:“這世上最厲害的殺人工具,不是武功,而是心計。所以你也同樣要小心張龍陽。”


    胡不長有些吃驚道:“我?”


    木葉蕭道:“對。你現在是我地獄門木葉蕭惟一的傳人,所以張龍陽也很可能會設法對付你。”


    胡不長道:“但是他現在又能對我做什麽?”


    木葉蕭又搖搖頭道:“不知道。總之,一切小心為妙。老夫一生向來以無情行走江湖,沒想到在臨死之前,才體會到什麽叫做親情。隻可惜成兒和久兒不再了,如果我再失會去你,就真地沒法活下去了。”他說得越來越激動,以至於不停地咳嗽起來,用手一捂,竟然咳出了血。


    木葉蕭想了一下道:“看來我真地命不久矣!對了。你不是還要找那彭科彪報仇麽?”


    胡不長道:“是。”


    木葉蕭道:“彭科彪是個無甚心計的莽直漢子,功力跟你也差不多,隻是你要小心他暗中修習的趕屍術。我更擔心是張龍陽會利用這件事來對付你。”


    胡不長道:“那我以後小心便是。”


    木葉蕭想了一下又道:“以前沒覺得你對我有多麽重要,現在時日不多之時,忽然倒有些舍不得你了。以前我對你們兄弟那麽苛刻,動不動就拳腳相交,現在你還能為我送終,我已經知足了。”說著竟然落下淚來。


    這應該是他行走江湖以來的第一次。


    也很可能就是最後一次。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沒有感情的人,頂多隻能算行屍走肉。很多人常常以無情自居,其實那隻不過是一種自欺。他們看似無情,是因為他們把自己最脆弱的感情隱藏起來了,亦或是他們根本沒有體會到什麽叫作真情。當真正體會愛的深與真之時,才發覺得自己那麽幸福,可是這時往往卻已經快要失去。


    木葉蕭一生與一群行屍走肉為伍,無妻無子。即使收了胡不長等三個弟子,也從來沒有把他們當人看,所以當胡不成與胡不久死時,他根本沒有覺得一絲心痛。隻是在他被唐羽所傷之後的這半年裏,卻一直有個人將他侍若生父一般地照顧,並帶他四處求醫。雖然並沒有解掉他身上了毒,但他已經知足了。有徒如此,即使就一個,也可以含笑九泉了。他並不奢望自己好起來了,他隻是想多活一斷日子,多體會一下這種父子之情,盡管他們並不是父子。


    所以他現在忽然十分關係胡不長了,這是胡不長以後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魯迅詩雲: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夫。知否興風狂嘯者,回眸時看小於菟?


    這或許就是對一代梟雄的最好詮釋。任你年輕時多麽英雄無敵,最終都會歸入塵土。當一個人真正走到自己人生的終點時,他會想,這一生他究竟得到了什麽?


    金錢名利皆帶不走,惟一能帶走的,是一顆此生無憾的心。


    木葉蕭似乎也明白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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