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真是厲害。”


    江籬把琉璃燈的光芒映射在安懷清周圍,睨著小小泥窪裏的人。


    這人此刻跟泥人兒似的,全身上下沒有不被泥水浸染的地方。


    安懷清下意識癟了癟嘴巴,又知道他沒有可以訴委屈的人,迅速整理更好心緒。


    “世女請退後些,免得濺了泥水。”


    這次的泥坑不算淺,若不是身旁突然一暗,他也不至於掉進來。


    可又怪誰呢。


    怪風?


    還是怪泥坑?


    要怪也隻能怪他自己。


    思緒都放到江籬身上,怎可能注意到腳下!


    “哦。”


    江籬聽了他的話,當真退後一步,並蹲了下來。


    她高抬手中琉璃燈,冷眼望著安懷清在那裏折騰。


    京都之人都說他是很難得的商賈奇才,年歲不大,卻敢盤下多個即將關閉店鋪,又僅在短短數月內,將其步上盈利正軌。


    像這事,多是從阿翁口中聽來,江籬不以為然,更不想詳細了解。


    如今再一看還深陷在泥坑之中的人。


    江籬第一次覺得,阿翁是不是道聽途說了。


    安懷清看起來可不像有什麽奇才的人。


    他撲騰的時候,很像母親從海域之地帶回的章魚……


    安懷清不瞎,就著琉璃燈把江籬眼中鄙視看得清清楚楚。


    有些氣惱地扭頭,不再看她。


    與此同時,木方和木楞用力一拉,安懷清終於上岸。


    又是一陣微風吹過,即使夜空漆黑,也能感受到有什麽紛紛落下。


    隨著那些東西飄落到琉璃燈附近,大家才看出是什麽。


    杏花。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


    安懷清還沒站穩,餘光瞥見江籬接住其中一片,喃喃低語。


    他以為江籬看見杏花有感而發,不禁回味她的聲音。


    江籬嗓音很好聽,如清澈溪水般清冷,又幹淨清透。


    聽了便讓人沉醉其中,無法自拔。


    安懷清還在回味。


    直到……


    “少郎,您跌進的泥坑裏全是杏花葉片,黏得您身上到處都是,著實難摘下。”


    安懷清臉色一變,“……”


    難怪適才江籬扔掉花瓣還撚了撚手指。


    此刻想來,她分明是嫌棄上麵有泥土!


    所以她接的那片是從他身上掉下來的!


    好好好,就好氣!


    “少郎小心,燈籠已滅,我們要緊跟在世女身後,您要當心著些。”


    可莫要在跌泥坑了。


    但這話木楞沒敢說。


    “少郎,抓著我的手。”木方行於安懷清前方,每走一步路,都執著於告訴主子落腳點。


    唯恐少郎再被泥水沾染,髒不髒倒是不說,黑燈瞎火的,若是摔傷可就麻煩了。


    “嘖!”前方咂舌音很響亮,身後幾人都察覺出世女的不耐。


    江籬也真有些煩躁。


    就這麽一條下坡小路經,有什麽難走的?


    雖說月光被烏雲遮擋,但也不至於伸手不見五指的程度。


    隻要雙眼在暗中適應片刻,就算不能清晰視物,也能看清大概好吧!


    江籬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能在暗中看清、和聽到比較細小聲音,都是與生俱來的。


    她生來耳力和視力便比常人敏銳,隻她習以為常,不覺有不同之處,所以才對身後主仆三人有些嫌棄。


    “過來!”江籬忽然停住,轉身麵向身後之人。


    安懷清一懵,用手指了指自己,有些不確定地問:“我?”


    江籬很少主動同他說話。


    就算說了,也是不情不願,或被江阿翁逼著過來傳達些什麽。


    反正像今日這般主動與他攀談的情形,少之又少。


    否則他也不至於如此驚訝。


    “快點!”江籬見他遲疑,不耐催促。


    後者連忙上前兩步。


    可能太過受寵若驚,安懷清隻覺這幾步走的格外飄浮,跟沒骨頭似的。


    “……何事?”


    他現在全身都是泥水,很髒。


    也不知道江籬會同他說什麽。


    嘲諷?


    還是嫌棄?


    反正不會是什麽好話吧……


    她討厭自己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拿著!”江籬眉頭緊鎖,目光在他兩隻泥水不算多的手上來來回回地轉悠著。


    最後挑中一隻看起來比較幹淨的,用琉璃燈手柄輕點一下他的手背。


    安懷清怎麽也沒想到,江籬竟然把琉璃燈遞了過來。


    “世女不可!”


    這是江阿翁最珍視的物件,他毛手毛腳的,怎敢接下。


    “讓你拿著就拿著!”


    江籬嫌他聒噪,直接把長長的手柄伸進他虛握著的掌心中。


    出動那麽多人過來找安懷清,她本可以在亭子裏坐等。


    但阿翁非要她也出來找,還說她想拒絕也可以,就是一身皮肉得跟著受苦了。


    這話的意思不就是必須找嗎!


    否則回家便會迎來母親的軟鞭伺候,她敢不找嗎!


    就在她臨走時,阿翁讓隨從把七彩琉璃燈遞給她,並告知春季夜間風大,琉璃燈能保證光芒持久。


    阿翁說的挺準,還真派上用場了。


    安懷清還是不敢用琉璃燈,想歸還給回去,“我怕…一個不小心摔了,江阿翁會傷心。”


    整個世間隻有兩盞七彩琉璃燈。


    如果他給摔壞了,那就是千古罪人!


    江籬推了回去,轉身繼續前行,“人的平安和一盞燈比,哪個來得重要?”


    她想表達的是琉璃燈固然很貴重,但安危更重要。


    畢竟一個是鮮活的人,而另一個隻是物件罷了。


    她的做法別說阿翁同意,就算是阿祖在世也會同意。


    且不說別的,就單單燈而言,不就是照亮用的嗎?


    物盡其用而已。


    “江籬,謝謝你。”


    她的話聽在安懷清耳裏可就不一樣了。


    心像吃了全天下最甜的蜜餞一般,甜得他快要發昏。


    忙抽出衣袖裏的帕子,將燈的手柄小心翼翼包裹住,這才提燈跟上前方的人。


    下山的小路不僅窄小,還七扭八拐。


    這樣的路,別說在黑夜,就算在白日裏,安懷清也不認為他們主仆三人能走出去。


    “前麵地勢惡劣,你們跟緊我。”


    江籬在原地等了片刻,待身後人跟上才繼續前行。


    此刻,躲了有一會子的月亮終於露出容顏。


    僅頃刻間,皎白的月光傾瀉而下。


    月光之下,紅衣女子行走林間。


    緊隨其後的是一名男子,他身穿黑衣,快與黑夜融為一體。


    幸好手提琉璃燈,才能看出他與黑夜不同的實體感。


    一紅一黑兩道身影有著極致的反差,也有說不出的和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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