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良鄭重點頭,葡萄般的眼光亮逼人。


    甄秒被這股光晃得心湖泛起波瀾,命運的改變總來得措不及防。


    她的人生方向在老天偏愛下得以扭轉,秀華甩開賭鬼不必經受懸樑的絕望,陳伯娘也在為她相看合適的人家,陳良也要讀書掙前途,那……是不是那個人的這一生也會不同?


    甄秒正胡思亂想,聽陳良遲疑地嘟囔:「我剛遇到那個不愛說話的哥哥,他差點被馬車撞到,聽人說他學問做得很好為什麽不去考……姐姐?」


    陳良話還未說完,隻覺手上的力道鬆開,眨眼間人已經走遠。


    被馬車撞到?甄秒的心像正在經歷一場地動山搖,讓她隻聽得到這幾個字雙腿就自發往前,從快走變作小跑,腦海裏隻有一個念頭——去見他。


    身後秀華沖她喊:「你去哪兒?」


    她顧不得回話,卻被必經之處的常梅張開胳膊阻擋去路,瞬時她柳眉倒豎,眼眸如海,蕩漾著能讓人溺斃的冷與不耐。


    常梅被她這副要吃人的樣子嚇得瑟縮下肩膀,但又不死心做出張揚舞爪的樣子質問甄妙:「你私下和範二哥說了我什麽壞話?害我哥丟了差事又毀了我們從小長大的情分,還排擠我沒生意做,你賠我。」


    範家兩兄弟她多看一眼都嫌汙眼睛更別說自己眼巴巴地找上門。


    甄妙稍稍壓下如火焰般搖擺的燥意,利落抓住常梅不規矩的手,話說的快又狠:「你當自個兒是真金白銀誰都閑的沒事光盯著你?你們又沒認我做娘,雞毛蒜皮不相幹的事兒我憑什麽理會?有功夫在這裏尋別人的錯處不如回去討你未來婆婆的歡心,和她如此臭味相投的兒媳,她滿意的很。」


    這一世她依舊樂見範景常梅做夫妻,看他們揭開各自的皮,壞的髒的全都攤在太陽底下晾曬晾曬,湊一塊熱熱鬧鬧過日子。


    範景昨兒才沖她說了狠話,連哥都攆回來家擺明是要斷了往來,怎麽會娶她進門?甄妙往死戳她的傷口,不甘憤怒下她一個沒注意把嘴唇給咬破了,淡淡的鐵鏽味沾染唇齒,人被熏得作嘔。


    甄妙展顏一笑:「你和範景成親那日記得給我送請帖,做生意比不過我就算了,連嫁人定親都落在我後麵未免說不過去,若是不成,待我成親那日請你來觀禮。」


    甄妙說完甩開她大步跑出去,幾縷碎發垂在眼前也顧不上,既然在附近這會兒應該未走遠。


    此刻她心跳如鼓擂動,咚咚咚,因奔跑而粗重的呼吸響徹耳畔,漫無目的在街上人群中搜尋那道清俊身影生怕錯過他。


    腦子裏依舊一片煩亂,不住猜測像林書安這般生性成熟穩重的人,是什麽會讓他失神至此?連疾行的馬車都沒留意,若有個好歹……


    隨即趕緊搖頭,沒有的事亂想什麽。


    來來往往全是人卻無一個是他,甄妙站在街上嘆了口氣,一個轉眼從藥鋪支起窗戶裏看到他,男人側臉線條流暢眼睫如羽,忍不住笑自己糊塗,他不是去觀閱書齋就是去藥鋪,怎麽這會兒偏偏忘了呢?


    心裏有道聲音催促她走得再近些,她在台階下站定,一股淡淡的藥香撲鼻而來,在清風吹拂下很快散去。


    著玄色長衫捋著山羊鬍須的掌櫃支使學徒抓藥,他站在藥櫃外眼簾低垂,薄唇緊抿,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莫不是林嬸子……


    而她也隻能到這裏,不好越界,無緣由地親近會讓他厭煩吧?掙紮幾番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她雖活了兩世直到此刻才知何為情愫何為悸動。


    她突然有點佩服常梅,雖有錯卻對範景一片癡心竟能為心上人博到這等地步。


    不知道他何時出來,甄妙將手放在跳動的心口深呼吸一口氣,皺眉思索該怎麽同他提自己的難處,大膽又莽撞。


    她毫無頭緒,心情煩躁,十指無意識地交纏在一起,不經意抬頭卻正好撞入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眸中,突然腦海中轟地一聲爆開,徒留一片空白。


    一切全亂了,方才想好的說辭全都忘到一幹二淨,狼狽又窘迫。


    他站姿筆挺,清雋俊逸,本就身高頎長又站在一尺高的台階上,對嬌小的甄妙來說有種無形的壓迫感,眼睛閃爍不敢與他對視,又氣又惱垂頭看向地麵,鞋子上沾了塵土顯得髒,想遮卻毫無辦法。


    林書安一手握成拳負在身後,拇指一遍一遍擦過手指上的薄繭,俊臉無表情,望向羞得麵頰緋紅的漂亮姑娘動了動嘴角,片刻後如清泉經過的悅耳嗓音打破兩人之間的沉默:「甄姑娘有事?」


    擔心你是不是有心事?發生什麽事讓你竟連馬車都不避讓?問這些未免管得太寬。


    問他「你願不願意娶我?」太過直白了些,甄妙張了張嘴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他投來的視線讓她如坐針氈,吞了吞口水,幹澀的喉嚨得到滋潤,她才如蚊吟般吐出一句無厘頭的話:「我給你單留了餅,我送……」


    剛才跑得太急竟忘了帶!


    林書安見她頭又低了幾分,能清楚看到被薄汗打濕的鬢髮,紅唇微抿成線,好一副自戳謊言的憨傻模樣。


    「甄姑娘若是為了先前幾件舉手之勞的小事,大可不必這般客氣,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要再送東西了,林某還有事先行告辭。」


    甄妙眼看那人三兩步走下台階,男人步伐堅定行走如風,眨眼間兩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急切湧上心頭,她貝齒緊咬紅唇,兩眼一閉,鼓足勇氣叫住他:「林大哥留步,後天你可否有空?我有話想同你說,午後我在山上清潭邊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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