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宋雪晴這幾年一直杳無音訊,後來的傳訊之中便添了幾分焦慮擔憂之情。雖然明知她人就在皇宮裏,但沒有得到壞消息之前,便是蜀山劍派的掌門也不好貿貿然的上門詢問,更別提是宋家這樣興起的家族,根基不穩,哪敢得罪皇族?


    “……姐你在那裏若是呆的不痛快,早些回來就是,父親已問過老祖宗,並無妨礙。”這是宋浩清那小子的傳音,言談有度,做事也更有分寸了,果真是長進了。


    再有,便是黃元寶,他說話總是簡單又直白,“我永遠是站在你這一邊的”,不知為何,倍覺感慨。


    她的圈子一直很小,並沒有試圖發展過。前世曾有過交往的那些人,總會因為不知名的原因而背叛,她漸漸不再相信情誼二字。所謂情誼,不過是沒有利益糾葛下才能出現的產物,不知有多麽廉價,也正因此,她才會對黃元寶的那份寬容格外感激。


    即便知道這樣做是錯,他仍舊是那麽錯了,不過是因著一句“事出有因”。


    而這一世,他更是從頭到位,都站在自己身旁,從未有半分動搖。


    一一給諸人回複,告知大約半年之後就會回到蜀山劍派後,便收拾了這一地的零碎,走出青雲殿中。


    外界的陽光,真是許久不見了。


    司徒皇帝的表情淡淡,隻是眼眸越發冰寒森冷,想來是後來查出了什麽。不過宋雪晴隻是哂然一笑,坐在這個位置上還相信親情,他也是迷障了。


    “國師出關了,想必功力大進,真是可喜可賀。”司徒皇帝見到三年未曾露麵的宋雪晴,方才露出一絲恍然的神色。她久未出現,他都快忘了皇宮中還有這一號人物。到底,來來去去的人太多了,他又怎麽可能個個都放在心中。


    這個女子倒是越發的淡然了。看樣子真是問心無愧了,若非如此,又如何能安心閉關?


    隻是看到她,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


    看她越是純粹,就越會想起當年自己竟差點落入了自己人的陷阱之中,這怎能讓他不又痛又悔?總以為給了他們最大的寬容便是他的仁慈,怎忘了人心不足,根本找不到上限!


    “陛下憔悴了。”宋雪晴挽起一抹淡笑,徐徐施禮,不說溫柔婉約。卻也中規中矩挑不出錯來:“長卿閉關日久。也未曾替陛下盡心。愧對陛下。”


    你不盡心都這樣了,查出那麽些潛伏在宮中的探子,若是盡心了,那還得了?


    司徒皇帝的嘴角抽抽。到底沒有說什麽,隻輕言細語的言語交鋒一番,便由著她自便了。


    宋雪晴辭過皇帝,又去了一趟北殿。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踏入青雲北殿,四周的布置倒是與她所住的南殿別無二致,隻是住在其中的人不一樣罷了。


    彼時薑賢愚正坐在二樓大殿的外走廊上閉目養神,身下一張精工細作的太師椅,很是悠閑閑適的模樣。燦爛的陽光從背後輕輕灑落在這個男子的身上。映襯的那張俊彥越發明亮照人,國師袍服寬大,隨風飄逸飛舞,不似在人間。


    “你來了。”察覺她的靠近,他睜開眸子半眯著。眸色幽深,複雜難懂。


    這目光,叫她莫名想起前世那最後一刻,他看著自己的眼神。


    盡管口中細數著她的罪狀,也盡力做出了憤怒的表情,可是他的眼眸,卻沉幽如萬年不化的堅冰一般,叫人看不清、看不透。


    那個時候的他……真的是恨自己的嗎?


    莞爾一笑,收回散落的思緒。早就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卻在見到他時,還是忍不住會在意。這大抵就是喜歡過一個人的心情,哪怕已經不愛,哪怕明知一切不過是她的自相情願,卻還是忍不住會想,他前世,可曾待她有過一分真心?


    不管是真的喜歡,還是真的痛恨,想在他心裏留下那麽一點點的痕跡,都是好的。


    “衝虛師兄好悠閑呢!今兒太陽正好,不介意一起曬曬吧?”她笑得清雅無邪,又問的天真。


    薑賢愚深深的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對侍立在一旁的侍女道:“給長卿師妹搬把椅子來。”


    “哪裏用得著勞動衝虛師兄殿中的婢女,”宋雪晴隨手一揮,手中紅綾入活了般直直向裏間攝去,須臾間,便卷了一張椅子出來,坐在身下:“你瞧,這樣不是更簡單?”


    薑賢愚怔了怔,忽而笑道:“也是,你我都是修士,本就該用修士的手段。”


    這人間的富貴,果然享不得。


    “你們且退下吧,我想與衝虛師兄說說話。”宋雪晴道。


    侍女微楞,眼中不由閃過一絲羨慕,下意識看向薑賢愚,見他輕輕揮手,也隻得退走。


    能這樣隨意的在衝虛國師身邊坐下,卻是她們幾輩子都羨慕不來的福分。修士與凡人之別猶如天塹,再怎樣努力也無法越過。


    礙事的人走了,宋雪晴卻是翻來覆去的調整坐姿,直到覺得舒服了,任由陽光打在身上,方才輕輕喟歎一聲,仿佛極是滿足。


    “要同我說什麽?”他們二人這樣坐著,實在有些古怪。薑賢愚抿了抿唇,出聲問道。


    他們至今都沒有過什麽真正的交集,不是從旁人口中得知對方的聲明,便也是因緣際會偶爾碰麵。薑賢愚本就是敏感至極的人,怎能察覺不出她似乎並不喜歡與他相處。


    今兒突然跑來這裏,又與他並肩一起坐著,仿佛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實在讓他難懂。


    宋雪晴側過臉看他。


    他有一雙能打動人心的眸子,那眼睛實在好看的不得了,偏偏無情的很。


    “衝虛師兄,你可曾聽人說過,若是投胎轉世,結丹之後,便能憶起前世?”她詭異的一笑,直直的盯著那雙眼,說的話卻氣若遊絲,仿佛鬼魅一般。


    薑賢愚心中一驚。下意識回道:“你想起了什麽?”


    這口吻……果然有古怪!


    “我應該想起什麽嗎?”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不過是隨口問問罷了。”


    糟了。


    薑賢愚的臉上難得有了不同的表情,他溫文的笑容收斂了起來,異常淩厲:“宋雪晴,不管你知道了什麽,希望你都不要攙和進來,這些事情與你無關,你可懂?”


    不,她不懂。


    她從來都是覺得,自己與這些人沒有什麽相幹的,可偏偏。一個兩個都要扯上她。


    “幾年前與萬獸宗的李道友見麵時。他也問我是不是想起了什麽……到底有什麽事情。是我應該知道的嗎?”宋雪晴的表情也正經了起來,她實在無法忍受,這種明明和自己有關,卻偏偏被隱瞞的感覺了。


    從一開始。她便覺得,這兩個人站在一起時的氣場很奇怪。明明一個是玄天宗高徒,稱霸天才稱號近兩百年,另一個則是異軍突起的新秀,性情突變的好似另外一個人。兩人從未有過任何交集,可是那年大比在玄天宗相遇時,他們對視的目光,莫名糾纏在了一起。


    這本是他們兩人之間的事情,可偏偏。這兩人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看向自己。


    肯定不是因為那件莫名其妙,同時求親的烏龍事件才會這樣,


    如今,甚至問了同樣的話。


    薑賢愚歎了一聲,別開眼不再瞧她。隻望向前方,仿佛那裏開了一朵奇花似的。


    他似乎……有些悵然若失?


    “日後你自然會知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那什麽時候才“是時候”?


    宋雪晴煩躁的不行,很想操起太師椅給他來一下醒醒腦子!可是理智告訴她,這麽做根本屁用沒有,還有失她一貫的形象,太得不償失。


    他性格素來強硬,不想說的事情,別人再怎麽逼也是無用的。


    就算心有不甘,她也隻能放棄,轉而道:“那衝虛師兄應該不介意同我說說這幾年,司徒家和陸家發生了什麽事吧?”


    這一次,薑賢愚倒是很爽快。


    自宋雪晴閉關後,的確陸陸續續發生了不少事。


    陸家想要重得回昔日的榮光,這一點很容易理解,曾經身處在那樣高貴的位置,如今卻成了人人喊打的魔修,這樣的落差,神仙也忍不了。隻是司徒家根基身後,陸家的挑釁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再加上故意抹黑宋雪晴之後,蜀山劍派對陸家更是敬而遠之,差點就沒對立,以至於落了許多不好的名聲……與一個宗門弟子作對本也沒什麽,隻是千不該萬不該,挑上被報以厚望的她。


    司徒皇帝動作的很快,收拾了弟弟與侄兒之後,便親自修書向蜀山劍派說明情況,表達了歉意。這種直來直去的做法,很得玄如河的心,再加上他們無意攙和皇族之事,自也不會鬧大了去……宋雪晴還在宮中任職呢!


    安撫了蜀山劍派隻後,司徒一族便隻針對陸家出手,很是剪除了不少魔修羽翼。


    陸家安排了幾次出手,都被早有準備的司徒一族一一回擊,以至於元氣大傷,隻能再次隱蔽起來。不過這一回,卻沒有之前那麽容易了。帝王可不管正魔二道之間的約定,該出手時就出手,窮追猛打之下,讓陸家差點連立足之地都沒保住。


    隻是魔修的地盤不是那麽好清理的,井水不犯河水的時候也就罷了,被人欺負到了頭上,哪有不還手的道理?便是與陸家不相幹的魔修,都開始幫著他們。


    司徒皇帝明白斬草除根勢不可為,隻得收手,隻在暗中與陸家周旋,打探他們的消息。


    那個陸家少主還在,司徒皇帝難以安心。


    宋雪晴聽罷,也不知該說點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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