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放在長垣身上,還真不叫操之過急。須知長垣本就是個慢性子的人,做事慢慢吞吞,說話也慢條斯理,表情沉穩,好似這天下間已經沒有什麽事什麽人能叫他捉急。當然,往事不可考,誰的童年還沒光過屁股挨過打。天生一副沉穩性子的人,這個世上,大抵除了宋雪晴這個二道手的假小孩,就不會再有第二個。


    長垣會這麽急,隻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件事其實已經拖了很久,到了他也覺得不該再拖的地步。


    要長垣自家說,他其實真不願意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沒得跟拉皮條似的討人嫌,都說收徒弟看眼緣,他自家都不喜歡呢,怎麽敢指望別人遵循他家的道理?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他還是懂得。


    可是他有一對讓他頭疼的父母。


    他爹娘倒是白家嫡係出身,隻是手中沒有實權,日子過的三三兩兩,很是過得去。尤其是自打那年被師尊看上眼收為入室弟子之後,地位更是拔高了一大截。


    爹娘都沒什麽才能,靈根普普通通,修為馬馬虎虎,不上不下的過了半輩子,冷不丁的受人尊敬了,倒也懂得韜光養晦,乖乖的守著本分不給他惹事,他當然也不吝於多回饋他們一些――修士大多冷情,親緣情淺,卻也重因果,道輪回,該回報的,他一點兒都不會差了他們……隻是這些年大抵是上位者當得久了,難免生出幾分驕矜自傲來,以為生的出一個長垣,就生的出另一個長卿。


    長卿的人生豈是可複製的?


    不說他妹妹白素心靈根資質如何,她甚至都不是特選入門。既然當初爹娘帶著妹妹入山,師尊都沒看在他的麵子上讓她入門,那麽後來大比通過後就該老老實實的在外門紮實的打下基礎……可她偏偏心高氣傲。仗著他這麽個哥哥,竟是自稱起外門大師姐來。


    也不看看,她配不配?


    若不是蜀山劍派從來不在乎什麽大師姐不大師姐的名頭。他也就懶得多管,她能囂張幾日?


    這一次。爹竟以娘的性命相要挾。


    長垣的眸中閃過一道淡漠的流光。


    須知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修士並不重父慈子孝之說。這一次他且忍了,再沒有下一回。


    因此在長卿跟前,長垣並不曾多多的為他的親妹妹說好話。


    “大哥,長卿師叔她好相處嗎?”白素心得知長卿要見她,頓時麵色紅潤,豔若桃李。得意的環視著周圍一圈聽見她話的弟子,眉眼裏都帶了一股愉悅。


    長垣表情冷冷淡淡,但他素來如此,誰也看不出他眼底深藏的不悅:“要叫師叔。”


    她叫的是師叔啊!


    白素心一愣。難不成是哥哥聽錯了?


    對上他沉靜淡漠的眼神,她猛然回過神來,他說的是他自己。


    頓時漲紅了一張脂粉不施卻仍舊明豔的粉麵。


    師門裏,沒有父子,沒有兄妹。隻論修為,隻論師門輩分。


    她才築基,按理,在門中,隻能喊他師叔。若是喊錯,其實是要受罰的。可她一時忘形,為了顯示自己有一個親哥哥照拂,竟然忘記了這一層忌諱。


    長垣當然不會無端端的讓親妹妹去領罰,到底有一層血緣在,他一句警告足以。


    這不,連臉色都變了。


    也不知是不是錯覺,白素心隱隱覺得那些豔羨的眼神中帶了一絲嘲諷。


    “我與長卿師妹不熟,不知她性子如何,但從未聽她為難過弟子。”他不會嚴苛到為一點小事責罰於她,但也不會過分的替她長臉。兩人年紀差的太大,說是兄妹,實在相處的日子少的可憐,兩人之間的關係比之陌生人其實並好不了多少。


    所謂親緣,你在意,它就重要,你不在意,它也就無關緊要。


    他這話說的似乎是回答妹妹的疑問,然而卻是在告訴她:我與她不熟,她不會看在我的麵上一定收你做弟子。但你大可放心,就算她看不上你,也不會為難你。


    白素心也是聰明伶俐之人,怎會聽不出他的潛台詞?


    原本篤定的心思頓時七上八下,腦中嗡嗡作響,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手足無措。


    她話已經放出去了,說是傾慕長卿師叔,要應選她座下弟子。仗著兄長在內門,還是一峰之主的親傳弟子,把握慢慢的吹噓了好一段時光。


    她說她最想去天綾長卿師叔那一峰,說她從小愛竹,想看小竹峰的蒼鬱翠色。


    至今為止,小竹峰還是門中禁地。能隨意進出的,除了極為元嬰師祖,隻有它的主人長卿真人,以及真人弟子,紅昭師姐。


    她這話,表明了她的“大誌向”。


    萬一……長卿師叔不願收她做弟子,她豈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話?


    雖並未把話說死,但也足夠她丟臉了。


    於是一路前行,去了她平日裏最想去的內門,臉上的喜色卻不足得知哥哥答應替她引薦時的三分……爹和娘以死相逼,哥哥才勉強應下,原來,並不是嫉妒她得爹娘寵愛。


    她雖驕傲,卻並不是無腦。爹娘疼她是因為她是幼女,從來不是因為她也是金火雙靈根。


    她以為同為女子,又靈根相似,那位一定多多少少會看重自己一些。


    可為什麽看著哥哥的表情……好像不是這麽回事呢?


    宋雪晴從不帶有色眼睛看人。


    哪怕她明知道,長垣對這個妹妹並無多少親昵,卻依舊端端正正的觀察白素心。


    她還沒來得及調查她在門中的風評,但卻也聽了一耳朵“外門大師姐”的威風。


    少年恃重,心高氣傲,倒也沒什麽。


    隻要她有那份本事,她依然欣賞她,若是投她的緣,也不介意多收個弟子。


    小比還未開始。其實她已經定好了人選,同各處師姐師兄也打好了招呼。


    白素心不過是個添頭。


    “長卿,你真要收那個白素心?”長絮看自家師妹端坐在她的洞府之中。頗有些無語。


    她相看徒弟,跑來她這裏做什麽?


    可她也知道。小竹峰可不是別人能輕易去的。便是她,也不敢亂闖。


    那可是掌門親自下得禁令,沒人敢忤逆。


    “見都未見,怎麽知道收不收?師姐太過武斷了。”宋雪晴搖搖頭,落下一子。


    兩人下得是圍棋。


    雖然終日修行,但也不是隻會修行。修士也是要修身養性的,琴棋書畫未必要樣樣都精通。但撿取一二來磋磨性子也不錯。


    聽說上古時期還有一位前輩以琴道飛升,也不知是真是假。


    宋雪晴會下棋,但下得不算好,隻通皮毛。


    還好長絮師姐同她半斤八兩。誰也沒勝過誰。兩個臭棋簍子湊一塊,倒也下得有木有樣。


    她自己最擅筆墨研書,長絮師姐最通水墨丹青。


    想想師妹說的有道理,長絮不禁點點頭。雖然長垣師兄跟長卿關係好,可他的關係戶。她也未必就一定要收下。


    小聲道:“看不出來長垣師兄這麽刻板的人,居然也會走後門。”


    宋雪晴微微一笑。


    這是哪門子走後門,禮都不送,好話也不說,隻交待一聲就完了。若不是極熟悉長垣的性情。幾乎要以為他是在挑釁了。


    “長絮師妹,師兄我無可不對人言。”長垣陡然從門口走進來,斜睨一眼長絮。


    你說我壞話,我聽到了哦~


    長絮冥冥之中仿佛聽到這個一向刻板的男子如此狡黠的心聲。


    果然不能背後說人壞話,是要遭報應的。


    這不,被逮了個正著。


    她翻了個白眼。


    長卿看她二人一眼,忽而抿唇,淺淺的笑起來。


    “素心見過長卿師叔,長絮師叔。”白素心見自己被無視,哥哥也不替自己開口介紹,隻得自己上了。從他身後走出來,到底沒敢越過他,在他身後半步說道。


    長絮淡淡掃她一眼,沒說話。


    宋雪晴眉眼一挑,笑容淡了不少。


    白素心內心頓時忐忑不安,她有些擔心的看向長垣,眸中含著哀求。


    長垣隻當沒看到。


    “白素心。”忽而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聲音清越悅耳,仿似泉水叮咚,清脆動聽。


    是長卿師叔。


    白素心的心頓時慢跳了一拍:“是,弟子在。”


    “名字倒是清雅,聽說你跟長垣師兄是兄妹?”少女模樣的女子挑眉問道。


    哪裏用聽說,根本就是。


    長垣鬆了口氣。


    一聽宋雪晴開口,他就知道她取不中他這個妹妹,但也怕她當麵給人難堪,還好她沒有。


    為何看不上?


    嗬嗬,這道理他心裏清楚的很,偏他妹子小心眼太多,反倒叫人不喜。


    其一,身在師門,見了尊長,合該自稱弟子,她卻以俗家名諱自稱,說的嚴重點,這叫忘本。


    其二,長絮長卿兩位師妹皆在列,長絮居長,她卻先喚長卿。知道的隻以為她是衝著拜入長卿門下來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挑撥他們師姐妹關係的。


    白素心猶不知自己已經被剔除在外,聽見她主動問話,十分高興。“是……我與哥……長垣師叔是一母同胞。”


    長絮聽了,都樂了。


    一母同胞,可你也不是他啊!這是想以勢壓人呢?還是想以人壓勢呢?


    見過蠢的,沒見過這麽蠢的。


    宋雪晴輕笑一聲:“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這就完了?


    白素心一怔。


    扭頭去看哥哥,卻見他老神在在,看不出絲毫喜悅,也沒有要送她回去的意思。


    也是,他到底是師叔呢!哪有師叔送師侄的道理。


    她到底不敢在三人麵前耍賴皮,拿捏她當大師姐的威風,當下行了禮,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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